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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尔居》:一则大地的寓言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9日09: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墨波

  记  者:长篇小说《连尔居》讲述了一个村庄的历史,写的是您的故乡吗?书中有您自己的影子吗?是否具有自传性质?

  熊育群:正是我的故乡,名字、地方都是真的。你几乎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小说的每个情节。你可以把它当成一部纪实文学作品来读,也可以把它当作天马行空的魔幻作品来读。每一部作品其实都有作者自己的影子,每一个细节都先在作家心里存活着,现实观察与虚构创造已经血肉交融。

  记  者:是什么机缘让您想要为自己的故乡写一部长篇小说?

  熊育群:这篇小说很奇怪,好像它早就在那里了。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人其实经历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种经历会让我思考什么才是符合人性的、是人真正想要的生活?现实世界到底是文明还是野蛮?消费社会把人类引向歧途了吗?世界几乎是在盲目前行,大多数人被裹挟着往一个方向走,裹挟的力量多种多样,有商业的、科技的、政治的,还有人性中低劣的部分。人们为什么要如此行色匆匆?谁控制了我们的生活?

  这让我不断地回到我那个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村庄——连尔居。它是一个从洞庭湖围湖造田围出来的村庄,在芦苇、河汊、黑土地的辽阔荒野里,人们直接面对着大自然生存,每个人都有自己丰富生动的表情,有自由意志,有最自然的个性,独特的才能,平等、宽容、尊严、善意和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在意识形态、科技和外来文明侵入前,它几乎是一个理想的模型。它让我意识到什么才是人类生存所必须的,什么是人的本性,而那些不能被改变、被压制的人性是一个文明社会所应该尊重并誓死捍卫的。

  连尔居鲜活的人物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曾真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与他们经历了现代文明侵入的历程,现代器物、发明、观念、意识形态……于是,荒诞离奇的一幕幕上演了,我只需记录下来,就足可以构成对这个世界的一种隐喻,悲剧人生的发生与深刻揭示,伴随了时代的变化。我写一个村庄、一群人、一个时代,包含的主题却呈现辐射状。它是一座村庄的历史,也是一个国家的历史,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历史。

  《连尔居》写的是一个人类与大地的寓言。它真实,如同生活实录;它虚幻,有如大荒之梦。它是有关人类生存的言说。

  记  者:小说采用散点透视的方法,叙述很自由,有时采用“我”的主观视角,有时采用全知视角,也没有贯穿小说的主要人物,而是一个村庄的人物群像,这形成了小说多视点、多层次、多向度的特点。采用这种叙事方式其实很危险,可能丧失叙事主线、平均用力,最后导致整体松散,您如何平衡这些问题?

  熊育群:小说采用散点透视的办法,并无结构全篇的主要矛盾,这是最冒险最易引发争议的地方。但小说同样有它推进的力量,有它内在的逻辑。小说中人物的性格非常鲜明,看完后,你发现我交出的问题似乎无以穷尽,它的意味也难以穷尽。这便是艺术的重要特征。小说看似写过去,面对的却是现实的问题。如果把小说中众多的人物比作经,时空就是纬,织出的是一幅生存图像。人物是不同的色点,在时空中各自挥洒,小说就像现代派的点彩画,过程中你看不到整体,看完了,一座村庄和它的历史也就浮现出来了。这就是探索。小说不能有模式,如果有,小说艺术的发展就终止了。任何艺术的概念都有一个时间范畴,它应是开放性的。

  结构上,我用了一个“!”号的结构,顶端随一个7岁孩子的视角打开一个荒野上的世界,人物出场后,孩子的全视角收缩,变成众多人物视角中的一个,进入感叹号的中部。作者以全知视角介入,每个人的散点透视延伸开来。视角的叠加、情节的回环,彼此形成镜像。重合之处,主次轮换与视角变化相互印证,互相指认,互为支点。最后,小说视角又收回到了“我”——已经长大的少年,这是感叹号的底端。随着少年离开连尔居,一个时代也结束了。感叹号跳跃的点就是“后记”,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小说中所有人的命运,也照见了过去和现在的真实面容。

  记  者:小说并没有一个主要的人物,而是描绘了一个村庄的人物群像,本地人、外来者,旧文化的固守者、新事物的传播者,落魄的流浪汉、被下放改造的高官等等,这些人物在生活中有原型吗?您在他们身上寄托了怎样的深意?

  熊育群:大都有生活原型。他们典型的性格代表了人类某一种基本的特性或天性:好奇心、好胜心、权力崇拜、盲目性、同情心、自由天性、贪心……他们的天性在社会发生剧变时更加彰显,有的因此成了悲剧人物,有的大富大贵,人群迅速分化。这些人物身上发生的事很多具有象征意味,小说到了后面,几乎是人物自己在行动,他们的意愿在引导我往前走。

  记  者: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几乎都使用了原生态的湖南地方方言,为什么?

  熊育群:全球化背景下,地域性、民族性的文化正经历生死存亡的考验,如果哪一天我们丧失了文化艺术的多样性、丰富性,价值观、世界观都被同化,这个世界将失去参照与对比,失去选择与修正的可能,这对人类而言是危险的。方言是地域生活的积淀,是地域文化符码,是文明差异化重要的载体。我庆幸故乡的语言还没有从我身上消失。我从它身上发现了远比标准语言更丰富、更具历史意味和人文含量的表达方式,它的艺术性、精妙处常常让我惊喜。生活孕育语言,语言也塑造人,它沉淀了人类生存的历史记忆,是活在口头上的文化遗产,是一把打开地方历史文化的钥匙,更是“这一处生存”最有力的一种表现。

  记  者:小说中弥漫着湖湘文化的阴郁和奇诡,为什么要营造这样一种氛围和意象?

  熊育群:写湘北,如果写不出这片土地的精神和氛围,写不出它的民风士习,小说就谈不上成功。楚文化是这样迥异于中原文化,它的气质如此绚烂、繁丽,又如此巫气氤氲,富于梦幻,人们生性敏感,生命意识强烈,我有一份野心去表现这样的文化。

  记  者:这个湖中的村庄像一个寓言,有诸多的象征和隐喻,小说借助书中人物的视角伸向历史的纵深和村庄之外的世界,在讲述村庄的历史之外是否有更大的野心?

  熊育群:的确,每个人都是一个历史的、文化的人,这种历史、文化正是伸向外界的触角。《连尔居》是带有我胎记和气息的作品,结构、人物、语言等都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概念。它里面充满了时间的声音、自然的声音、神灵的声音,它是对一个不可言说世界的言说,是一部生命小说。它有自己的艺术生命,它的内涵、意蕴早已超过了我所能说出来的。

  记  者:您原来更多从事散文创作,散文写作的经验对小说创作有何帮助?从散文写作转向长篇小说写作,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熊育群:写小说并非我一时兴起。诗歌、散文创作的经验进入小说,让小说有一种特殊的艺术魅力,如语感、结构、意味、节奏、比喻等等。诗歌、散文和小说之间并无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相反,很多地方它们是相通相连的。这种连接使彼此都变得更加强大了。散文与小说又是完全不同的。散文追求真实性,要有自我,有作者的情怀、思想。但小说只有人物的活动,作者是要隐蔽的,所有的一切要紧扣人物来写。最大的挑战就是要警惕把散文的习惯带到小说中来。

  记  者:您曾提出要让逝去的历史发声,抚慰我们的伤痛,《连尔居》也呈现出您想回到人类原初状态的努力,您是否认为原初状态的人类生活更幸福?如何看待今天我们所处的全球化进程?

  熊育群:人类迷失的时候往往需要回看,从历史中寻求借鉴,并非要回到过去,想回去也回不了。只有了解历史的人才是一个健全的人。原始状态中有某种本真的、本质的东西,需要我们经常温故,这也就是不忘本吧。

  全球化对资源配置、效益当然好。但全球化只有全球化的分工,却没有全球化的利益分配,更没有全球化的公平、正义。贫富差距迅速拉大,连生态环境也不再天然地人人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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