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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诺贝尔文学奖的缘故,读者们记住了莫言,但中国当代文学还有另一座里程碑,那就是贾平凹。
上世纪80年代,是中国文学躁动的年代,现代主义如石破天惊,纷繁的文体实验,拉近了东西方写作的距离,从积极一面看,我们确实涌现出莫言、残雪这样能被西方读者接受的优秀作家,而从消极的一面看,他们的写作又远离中国现实与中国经验,作家在本土的反而成了陌生人。
回头来看,反倒是在现代主义大潮风起云涌面前,始终坚守着一块阵地的写实主义更让人肃然起敬。它们长期被忽视,却从不曾泯灭,随着现代主义不再时髦,小说被市场挤到边缘,我们方能体会到这批作家的可贵——不论掌声是响亮还是寥落,他们始终坚持了自己的美学立场和创造精神。
毫无疑问,贾平凹是这一写作方向的杰出代表。他的创作甚至可以看成是过去30多年中国社会的一部心态变迁史。
贾平凹创作早期多是批判传统的,体现了改革初期人们的躁动情绪,不论是《鸡窝洼人家》,还是《浮躁》等,都深刻地反思了农耕文化的局限性,那时的贾平凹还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像大多数渴望变迁的中国人一样,因现实太逼仄,不得不将全部激情寄托给“未来”,此时的他在写作时,甚至会直接跳出来,化作书中的一个人物来指点江山,体现出那个时代作家特有的紧张感。
到《废都》《白夜》时,贾平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所谓的“理想主义”破灭了,市场化并没有让人们获得生命的意义,反而将大家集体绑架。人们固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却发现这自由没有市场,根本无法兑现和流通,当世界都在忙碌时,自由突然变成了可笑的贫穷、荒唐与懒惰,那么,当初我们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去冲破牢笼呢?这世界到处是逃避自由的人,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礼赞它?
应该说,庄之蝶是一个高度理想化的人物,他的游戏精神如此彻底,足以让所有的拯救都变得黯然失色,他与绝望相安无事,彼此抚慰,如此沉重的凄凉,隐喻着传统精神在现代化面前的无奈——太成熟,却又太幼稚。这是一个无法超越的灵魂困境,许多年后,我们会惊叹于庄之蝶的穿透力。
至于《秦腔》《高老庄》,则又是一变,形而上的色彩基本褪尽,不再烦恼与浮躁,既然内心的困惑无法挣脱,那么,最终也只有彼此相安无事。所谓人生,少年的感受是痛苦,中年的感受是苍凉,晚年的感受是平淡。书到《秦腔》,贾平凹进入了一种圆融的化境,他的手法高度娴熟,比如《秦腔》中来回变换视角,却绝无炫技之感,此时的贾平凹已经化在小说中,他不再是站出来批判的那个人,也不再是有所寄托与怀抱的那个人。
余华说过,写小说是为了保留民族记忆。所谓民族记忆,不是括号里的起止年代,不是伟大人物的八卦新闻,而是太多普通人的绝望、悲哀、挣扎与妥协,恰好,这就是本套书最令人赏心悦目之所在。
唐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