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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世旭:“君子不器”别解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6日15: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世旭

  某年参加笔会,结识某出版社编辑,好意约我书稿。我自然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赶紧把多年未能结集出版的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整理了两大本呈送上去。又多年过去,终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我只能认栽。因为我知道,并不是人家食言,而是我的书不会有市场。做肯定没有市场的买卖,除非脑子进水。

  多年来,有同情的朋友劝我申请政府资助出文集,更热心的则主动提出帮我找关系转载文章扩大影响,或参与团体组织的翻译推介等等,我皆敬谢不敏。一个市场不认的产品制作者,怎么折腾,都只能是白忙。书是一种产品,产品不被使用,就不能产生使用价值。写书的终端是读者,不是印刷品。从写书到成为印刷品,路只走了一半。以为有了书就有了成就,这样的成就感搞不好是一种虚妄。拿政府资助或社会赞助出了书,只能送人——出于礼貌的接受者未必看,或堆在屋角——最终按斤论两卖作废纸,何苦来哉?

  偶然看到台湾作家徐国能先生的文章《刀功》,深为获益。

  徐先生的文章谈到其父早年从军,而后入庖厨,深谙刀法奥妙,诸如意在刀先,扎稳马步,听声辨位,等等,其刀功之神“独步当世”。晚年感慨于自己的困于刀功止于切菜而未成大厨:刀功刀功,终究是“工”而已,更多的愿望都被刀功所埋没。因而不再提刀,惟事书法,称其刀法从字中来,还要回到字里去。

  徐先生回想后来的“父亲教我写字,却不督促我勤练;教我弈棋,却不鼓励我晋段;教我厨艺,却不准我拜师……让我在每件事上,都是一个初入门庭的半吊子,一个略知一二的旁观者”,最后写给他的一张字是“君子不器”。

  许是为免感伤的缘故,徐先生后来几乎不进厨房,而在书本中发现了“腴沃的滋味”。可以尝出哪些文章是经过熬炖,哪些诗是快炒而成,甚至猜想,某作者嗜辣,如东坡;某作者尚甜,如秦观;其父晚年最敬仰的陶潜,执著的一定是一种近于无味的苦;而刀功最好的必属黄庭坚,因为他的字那么率真而落拓。思索父亲的哲理,徐先生会“沉溺在某种深邃里而感到迷惘,也在其中找到一种真正朴实的喜悦与宁静。”

  徐先生的文章,亦是好刀功,读之如观庖丁解牛,真是大善。

  “君子不器”出诸《论语·为政》。所谓器,即器具、器皿、工具,各有专用。《易·系辞》说“形乃谓之器。”“器”即“形”,“形”即“相”。“君子不器”,即“君子不相”,即君子不必像器具那样局限,只有一种面貌,一种用途。正因为器者形也。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君子的境界也有高下之分,器与不器都可以是君子。

  “君子”是一个道德概念,我这样的俗物自然与“君子”无缘,有兴趣的只是搞懂“不器”的道理,从而放下不必要的人生压力。

  一位作家著作等身乃至汗牛充栋,且又有海量的读者而享誉天下,当然让人羡慕崇敬。但这毕竟不会是从业者的大多数。愚见以为,对于坚持在漫长的马拉松尾部的人,承认落后未必就不是一种成功。一个人倘专注于某种事业,未必一定要兢兢于所达到的程度,更不必在乎别人的评判。尽心尽力完成自己所认定的功课,并且能够胜任愉快,就是好了。也许这是一种“鸵鸟”的伎俩,但如果真的可以从中获得徐先生获得的那样“一种真正朴实的喜悦与宁静”,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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