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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者 奋力说出当下处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2月04日10:44 来源:北京晨报 刘婷

  站在尽头 回望现实

  当你试图以尽头(事物的极限、事物在用尽自身的时候)为坐标,反观我们这个尚且轰轰烈烈的世界时,你会想到什么?

  台湾著名书评人,被称为“专业读者”的唐诺,近日携手广西师大出版社理想国,推出散文巨制、长达四十五万字的新书《尽头》。

  唐诺,在近几年那一批为大陆读者提供别样人文视角的港台作家中,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名字。他的写作姿态(数年如一日,定时定点到同一家咖啡馆写作),他思考的话题,他提供的那些“金句”,愈来愈为大陆读者所知。

  相较之前读者熟悉的《文字的故事》、《阅读的故事》、《世间的名字》等作品,此次唐诺的《尽头》,似成为他写作的一个转折点。在延续着之前作品谈文学、创作,又不仅谈文学、创作,而是更广泛人生意义上信马由缰写作风格的同时,他也似乎从之前的博学者、聆听着(台湾著名作家朱天文语),进一步成为一个发想者:小说会不会写完它的所有可能?聆听者会不会先一步消失?资本主义是不是人类知识之路的另一个尽头?他将萦绕多年的念头付诸笔端,一次次追问,追问到可能的真相和核心,并以独有的诗性而思辨的语言讲述出来。书中十七篇文章,十七个人物,均以尽头为坐标,反观现实,除了阅读与写作,也去探究它们背后埋得更深或是更广阔的事,包括经济、医疗、影像、篮球、民主等,从而描绘出一幅人生活世界的图像。

  他在“尽头”,带给人们一个以前未曾想过的世界。正如他所言:“极限的思索可能也是个太‘奢侈’的思索,其实我们通常等不到它到来,也就无须忧虑它。也因此,这样的思索结果远比想象的要干净透明,不仅不可惧不威吓,甚至还太过美好;相对于我们现实人生,你不是感觉被无情截断,而是居然还延长延伸出去,不是少掉了,而是多出来——很快的,我们便会发现,这样的思索只一两个大步就越过了眼前的实然世界,进入到本来有可能发生但实际上尚未发生、不会发生的这‘一截’多出来的世界之中。更多时候,再触到我们的并不是它的终归有限,而是它果然‘美好得不像是真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听到‘你属于我所热爱的那个世界’这句话当场热泪盈眶,我相信,那一刻因此被叫唤出来、让人以为置身其中的,就是这一截多出来的世界。极限的思索,让人晓得自己其实可以更好。”刘婷

  书写者 奋力说出当下处境

  唐诺简介

  本名谢材俊,1958年生于台湾宜兰。长期从事图书出版工作,现为自由读书人,专注于与阅读相关的自由写作,自称“专业读者”。著有《尽头》、《读者时代》、《阅读的故事》、《文字的故事》、《唐诺推理小说导读选》、《球迷唐诺看球》等。

  关于书名

  “尽头把你带到远方去,好像可以跳出这个世界之外”

  记者:书名《尽头》仿佛十分终极,您是怎样考虑的?

  唐诺:这本书写了两年半,我是全年无休,所以每天8点半左右到咖啡馆吃完早餐开始写,写到1点到1点半离开,实际上的书写大概是接近1000天,每天四个钟头,不做别的事。所以过去这两年半埋在这里面。事实上我下一本书已经开始了,而且写了两篇,这次保证会写得比较薄,写得比较小,题目也比较小,大概写的是春秋左传。

  《尽头》这个书名是我取的,但并不是要写一本末日的书告诉大家说书写到此为止了,没有了,算了吧。“尽头”是我在写这个过程中间的一个浮现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的概念。后来我发现它有用。其实这本书包括17个篇章,这些篇章问的问题都是具体的层面,甚至具体到其中有几篇谈的是当下的经济问题,当下的民主政治的问题,当下的大陆传媒的问题,当然里面最多的可能是我自己感兴趣的文字和语言的极限和可能性的问题。这些篇写下来,隐隐约约感觉到,我自己试图想说出来的是一个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在世界这样一个地方,甚至来自于台湾、台北这样一个角落,这一刻里头,我究竟在什么样的历史阶段,什么样一种基本的处境上。但是问这个处境的问题的时候,觉得尽头这个概念有用,它可能是一种猜测、一种推演,先把某一个事情想到它的终点可能是什么样,就像死亡的意识在文学里头一样。知道自己会有终点,要离开。这有积极的意义,就是我们在处理当下的经济问题、民主问题,你会限制你在那个现实中间,偶尔那个现实会变得无边无际,你看不到那个边际,有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想,你会迷路,尤其没有整体的感觉的时候,你很难思索它的意义。所以尽头把你带到远方去,好像到那里回过头来看远方的事情,好像可以跳出这个世界之外,我们能不能有这样的经济、政治制度。

  关于体例

  “我是一个认真的书写者,虽然我也讲了现在全世界最愚蠢的表情就是认真”

  记者:书里的17个篇章,大约是17个人物,看起来是散的,但有一种内在逻辑,您是怎么考虑的?

  唐诺:我找不到第二种顺序。实际上这17个人有一个甚至不是人,倒数第二篇,我讲台湾或者世界是不是已经进入到一个大游戏时代,大家不再认真了,不再问意义了,大家把什么都化为游戏,爱情也是游戏,政治也是游戏,抗争也是游戏,死亡也是游戏,这样一个大游戏时代。

  这17个篇章,让它好像在整体得到一点点统一,将来对编辑比较好交代,要不别人不晓得该怎么编你的书。整个世界就像是一个纠缠、盘缠的结。书写只是仔细、小心,甚至带着一点勇敢的心去拉出那个线头,或许才可以把那个结解开。这里是17次试图的拉动。虽然我也许弄得更紧,更难以打开了,但是只有一点,就是在这个书写成的时候,我也接到一些意见,我愿意承认跟领受的一点,就是当之无愧的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书写者,这点不会有错。尽管在讲到大游戏时代里头我也说了,现在全世界最愚蠢的表情就是认真。

  关于现实

  “奋力说出当下,起码我的世界鲁迅、司马迁、歌德没有来过”

  记者:书中其实有很多是在对书写与现实关系的思考。

  唐诺:我在书中引过昆德拉讲的一句话,他说他从年轻时代开始,就觉得文学就有一种真传的责任,是要描写自己活过的那个时代。此时此地,书写者至少得奋力地说出人的当下处境、他自身的处境。也许你并不如别人写得那么好,但是起码我的时代鲁迅没有来过,司马迁没有来过,歌德没有来过,他们尽力写下他们那个时代所看到的、所记得的、所困惑的、所希望的,但是不是我们的。这个东西在我的阅读里面,在很多作家身上都感受到了。

  在这里,我尝试着把“我”加入,我尽量提升它的价值,这里有一些共通性,用我们来形容,来代替,就是说把它体现到某种共有的普遍的特质,在这里把“我”加进到世界,所以我就不用时代来说,而是人的处境,这个人的时代就像处境,就像卡尔维诺说的,就是为这个世界加上我。他说死亡是什么?“死亡是你加上这个世界,再减去你。”我觉得未来也是这样,未来也是世界加进我,再减去我,我不在的时候,那个历史时间依然往前走。但加进我的时候,这中间是不是有一点变化、有一点可能的移动,有一点影响?当它减去我,那个部分是不是有可能还在?

  关于创造

  “在很多作家身上看到重复的麻烦,读者说,拜托,不要再写这些好不好?”

  记者:其实书里有谈到小说“写尽”的话题,您有一个观点是小说向内走?

  唐诺:我对中国小说的现状也有这个忧虑。整个大时代,优秀的文学大多数时候是在苦难和不幸中比较容易出现。在大陆,你会发现那个阶段文学的创造力是非常惊人的。我们年纪稍大的人知道,你在台湾忽然会感觉到大陆这里冒出一个作家来,那里冒出一个作家来。那时我们看到王安忆、看到莫言、看到李锐等。这是人类书写基本的规矩。但第一圈的表象的记录,其实时间会非常快,甚至不需要一代人它就会完成,因为你在表象上书写,书写者不用另外自己想结构,想题目,你就贴着现实写,尽量写完整,只是语言的一些选择而已。对不起我这样讲,其实可能会冒犯到我尊敬的这些作家。我从王安忆身上,从莫言身上,从李锐身上,从贾平凹身上,我们都看到他们作为一代书写者可能都提高不了了,我们感觉到他们在重复。意思就是,读者说,拜托,不要再写这些好不好?其实那些东西已经完成,接下来的小说非常难写。

  但这才是书写者真正的开始。你开始自己要去找题目,开始要重组现实,开始自己问问题,不是离开现实,而是要探进去,不是要离开现实跑到外头去,因为没有外头,地球就这么大。我把它称为叫小说的火耕者现象,一代一代的小说书写,你会发现忽然南美洲起来了,大家觉得是小说的沃土,一代人不到,没了,又回来了,还是跟西欧一样,看自己的肚脐眼,写“我我我”的小说。东欧起来了,又不见了,非洲起来了,又不见了。大自然的招数就这么多,人的诡计也就这么多,大家用差不多的方式在吃饭,差不多的方式躲避风雨、御寒。值得惊讶的是人类原来某些地方的一致性是这么高,而不是你常常碰到不一样的人。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常常惊讶,我们为什么总是碰到一样的人,做同样的事情,甚至犯一样蠢的错误。所以,书写很快没有办法依赖这个世界告诉你要写什么,而是你要写什么。

  关于未来

  “当大家希望阅读文字不要超过120个字或者140个字,某些部分就慢慢消退”

  记者:书中也讲到了小说的未来,您对此有什么担忧吗?

  唐诺:我觉得先会发生的是读者的消失,聆听者的消失,没有人在说,讲给我听吧。正统的小说以台湾来讲,一个能够顺利出版的书跟大陆不一样,大概是两到三千本就可以,但当你达不到这个数值的时候,书还会不会出版?当大家不再相信,当文字不断在你面前退,当大家习惯三分钟的话题,当大家希望阅读文字不要超过120个字或者140个字,某些部分就慢慢消退。我一直讨论这个,你叫我指出具体时间,没必要,我们想到可能要发生的事,而这个事也许可以被阻止,也许无法被阻止。实际上无法被阻止的时候,我都怀抱着一点点参与的希望,也许可以吧,也许我们会有一点点变化,尽管在现实过去的惯例里面,这个希望很渺茫,你的忧虑会比你的希望容易实现,你对坏事的预测能力永远高于你对好事的预测能力,这是我这个年纪人常常会碰到的。具体的小说的这个部分来讲,我就不再进一步回答,因为那里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会发生。甚至作家个体上自己的对待方式,有时候甚至会影响更严重。这就是一再被告诫的台湾的小说家,不要随便改变你的生活方式。当你有一阵过得还不错的时候,你一定想要提升自己生活的档次,但除非你能够永远维持那样,否则接下来下一段书写会对你形成非常大的惩罚。你觉得在今年台湾得了小说奖,得了一百万,但你决定定一个三千万的房子,接下来要付款,那你就失去了从容的意义上去写小说。

  关于读者

  “读者不能一穷二白来,读者必须有所准备。”

  记者:其实读您的书,不是一件省力的事情,您会在意读者的接受程度吗?

  唐诺:我自己过去的工作,书评人、编辑,好像在衔接某个东西,好像在解释什么东西,把某些睿智想办法用一些比较易懂的方式,能够把知识化为常识,所以我把自己定位成这样一个转述者,而不是一个作家。你会清楚地意识到读者的存在。但就是在这里头,你会碰到一个问题,能不能解释得更简单?这是第一个。第二,我要不要一直解释下去?现在读者有一种错觉,会认为我买你的书你要让我懂,你一个东西说了三分钟我并不懂,你就是不行。但是那怎么可能?此外,把一句话重复地说,比如我对某些小说的解释,我在这个场合说、那个场合说,我必须说一百遍,对一个作者来讲,这是很懊恼和无聊、甚至反胃的事,他有一定程度的委屈。造成有时候他没有办法到远方去,最后会变笨。因为难的东西久而久之不去想,不去往前走的时候,那个路会不会断?这是很大的悲哀了。所以很多在长时间做衔接工作的人,最后是深奥的必须要放弃,尽管你可能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你要写一个更困难或者更深奥的书,但你最后做不到。我就只能缓缓离开,再不走什么就没有了。问自己你要不要抛弃读者?你要不要把读者提升一个档次?抛弃读者不是你了不起你很帅,而是又少掉了卖出一千本书的可能,实际是你销量的萎缩。但你对读者有更多的要求,读者不能一穷二白来,读者必须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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