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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贵祥:老虎灶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27日16:15 来源:解放军报 徐贵祥
徐贵祥徐贵祥

  过了黄河,火车便一头扎进冬天。一路上始终伴随漫天雪花。然后转换汽车,进入营区,已是白雪皑皑天地一色。

  带队干部带领我们走向一幢红顶瓦房,再走进最东边的大房间,贴墙根两边各摆放4张双人木床,可以住16个人,带队的干部分配了床位之后说,先安家,再吃饭。

  那一瞬间,十几个新兵都没有动,背着背包的队伍不易觉察地摇晃了一下。家,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兵旅生涯就从千里冰封的中原大地上开始了。首先是不适应,不适应北方的严寒,北方的粗粮,半夜骤然响起的紧急集合哨声。但是很快,我们对那个不是家的家就开始怀念了。白天在训练场上训练拔正步,又累又饿又冷,这时候,最能牵动我们思绪的就是“家”。感觉中,它越来越像家了。哦,家里有一盆通红通红的炉火,老兵叫它“老虎灶”。那是怎样一幅情景啊:老虎灶上黑色的煤块被燃成橘红色的半透明的晶体,荡漾着跳跃着蓝色的火苗,竹叶一样摇曳。冬天就是这样被老虎灶驱赶到了门外。夜里,十几个人拥挤的宿舍里,雄性的青春的梦中,鲜花盛开。

  训练结束,在宿舍短暂小憩的片刻,就会有人围在老虎灶边,望着红彤彤的炉火出神。夜深人静,带岗的干部或老兵轻手轻脚地进门,查看通风窗,捅捅炉膛,加两块煤,再摆弄摆弄灶台上拥挤的棉袄棉裤棉鞋,那都是在训练中被雪水和汗水浸透的新兵的衣物。

  周末开班务会,当然也是在老虎灶的旁边。第一次班务会,有一项内容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就在那次会上,班长话里有话地把我批评了一下,说我眼里没活儿。

  我忍不住替自己辩解了几句,我说人各有志,我不想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再说,有些同志出生在农村,多干一点少干一点无所谓。没想到,大家七嘴八舌,都冲着我来了,揭发我站岗偷懒,老磨磨蹭蹭地不想起床。

  后来指导员赵蜀川来到班里,大家都不做声。他挨个打量,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呵呵一笑说,是不是小徐同志挨批评了,想不通啊?我委屈地说,小题大做,欺负我这个新兵。指导员还是笑眯眯的说,好了,新同志承受能力差,谁没当过新兵啊?小徐今天站第几班岗?我说倒数第一班。指导员说,好,今晚我陪你站岗。

  站最后一班岗的时候,指导员来了,我早早地穿好衣服,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翻检老虎灶上的棉衣,看着他检查通风窗。指导员做这些事的时候,一言不发,非常仔细。添煤的时候,他特意将里面的木块挑了出来,看看身后的我,轻声说,木头放在煤里,要起烟,会呛醒大家的。

  上了岗位,指导员问我,对同志们的批评,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就跟我慢慢说吧。

  我说,刚才指导员挑木块的时候,我突然想,指导员也做这样的小事,那就说明,这些小事是有意义的。也许,是我错了。

  指导员沉默了一会儿说,很好,你是个有个性的新兵,有文化,有追求。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认为批评你是小题大做,但我告诉你,这个小题大做非常重要,但凡一个有作为的人,就是从小事做起的。我们现在还看不出哪个同志能做大事,我们首先要看看哪个同志能把小事做好。

  我看着指导员,心情非常复杂。

  指导员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今天站最后一班岗吗?这里面有讲究,因为最后一班岗结束后就起床了,这样就避免了睡到半截又被叫起,可以睡一个囫囵觉。跟你调换的同志,就是被你认为干多干少无所谓的农村兵。至于他为什么要跟你调换,也许出于老兵对新兵的关怀,也许因为他不想叫你的岗,这两个原因,你看会是哪一个呢?

  我蒙了,嘴巴嗫嚅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指导员说,好吧,也许你很快就会发现,老兵做的小事,却并不是简单的小事。把每一件小事做好,就是大事。

  我记住了指导员的话,这以后,甚至若干年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把每一件事当事做,哪怕是极不显眼的小事。这几乎成了我做成事情的法宝。我也学会了同老兵、新兵相处。那次班务会之后的第二年,我当了班长,跟我调换岗序的老兵成了我的副班长。就在那个老虎灶边,我们一起给当年的新兵开了第一次班务会,向他们讲述老虎灶边的故事。那天的炉火是橘红色的,火焰上聚集几束蓝色的火苗,暖暖地映着新兵的脸庞。

  插图 朱 凡绘 

  他是谁?

  徐贵祥,安徽省霍邱县人,1959年12月出生,1978年12月参军,1991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现为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解放军军事文学研究中心主任。作品有中篇小说《潇洒行军》《弹道无痕》《决战》等;长篇小说《仰角》《历史的天空》《高地》《八月桂花遍地开》《明天战争》《马上天下》等。获解放军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和第6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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