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访谈 >> 作家访谈 >> 正文

蒋方舟:当代写作已然疲倦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26日10:00 来源:文学报 郑周明
作家蒋方舟作家蒋方舟

  青年作家蒋方舟近期出版杂文集《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这是她20岁后推出的第一部作品,也让她一下子从“正常上下班的工作状态”到了“整天上台做自我反思和自我批评”的日子。

  蒋方舟永远比同龄人快那么几步,自从九岁时出版了第一部散文集《打开天窗》开始,早早成名的光环和争议就围绕着她,而她也从不公开为自己辩护,只是很有规律地在每一个阶段推出作品为自己的经历作小结。当年困扰她的过于早熟、无法和同龄人处理好关系,以及外界误解她是“破格”被清华录取等等,这些事在如今看来她都不免有些许遗憾,也因此在《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中,她对童年使用了“审判”一词,回看自己与身边人的童年,厘清了许多成长时期的事件原委。谈到写作,无论是新闻写作时面对的复杂现实,还是认为当下文学写作已“无人接棒”,她都似乎在诠释新书名字: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蒋方舟:当代写作已然疲倦


  久不露面的蒋方舟近日忙得连轴转,上午人还在北京,下午就到了南京。被朋友们戏称总是帮人推荐新书成为“文艺站台女”的她,近期出版杂文集《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这是她20岁后推出的第一部作品,也让她一下子从“正常上下班的工作状态”到了“整天上台做自我反思和自我批评”的日子。

  在距离上一部书出版的四年时间里,蒋方舟进了清华读书,再进了《新周刊》实习,而后写下轰动一时的“檄文”《给清华大学的一封信》,最后毕业进了《新周刊》杂志社,成为国内最年轻的副主编……她永远比同龄人快那么几步,自从九岁时出版了第一部散文集《打开天窗》开始,早早成名的光环和争议就围绕着她,而她也从不公开为自己辩护,只是很有规律地在每一个阶段推出作品为自己的经历作小结。《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也是如此,收录的大多是在《新周刊》上发表的文章,不同的是回过头来再看,又有了新想法加注在后面,文章焦点如同她在微博上评议热点一样,冷看诺奖、电影《小时代》、余华《第七天》等等……凭着年轻锐气与新闻工作拓宽的视野,挑战起杂文写作来丝毫不显怯弱。

  访谈中印象最深的,是新闻工作带给蒋方舟的沉稳理性,还有“清华四年学习让自己更有耐心和宽容”。当年困扰她的过于早熟、无法和同龄人处理好关系,以及外界误解她是“破格”被清华录取等等,这些事在如今看来她都不免有些许遗憾,也因此在书中,她对童年使用了“审判”一词,回看自己与身边人的童年,厘清了许多成长时期的事件原委。谈到写作,无论是新闻写作时面对的复杂现实,还是认为当下文学写作已“无人接棒”,她都似乎在诠释新书名字: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新作:同代人没有凝聚的东西

  记者:距离上一部作品《谣言的特点》过去了四年,正好也是你在清华求学、进入《新周刊》工作的四年,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出了杂文集,是不是感觉终于可以和青春,那个“天才少女”作别了?

  蒋方舟:完全告别是不可能的。比如在面对采访的时候,大家还是会关心“少年成名”的经历;讲座的时候,面对大学生,他们好奇地依然是:“你是如何在一年的时间把数学成绩提高将近一百分的?”所以,这种告别,更是对于自身的一种交代吧,本命年已过,不是青年了,不能以“青年”的标准要求自己———偶发几句惊人之语,大家赞你“小小年纪如此敢言”,不能仅仅满足于这种称赞,要以更拿得出手的代表作示人。

  记者:你对新书还感到紧张吧,听你说常去豆瓣网看评价,还想给自己打五星啊。

  蒋方舟:是的,很多年没出书了,关键是很久没有面对读者了,他们的面目已经变得非常模糊。出书之后,他们的反应一下子非常直观地出现在我面前,很紧张。

  记者:新书名字是《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感觉有种豁达承认和总结判断的意味,我的理解是自己虽年少成名,有着一系列超出同龄的“光环”,但比起复杂历史或者现实世界而言,这些不算什么,也需要更多勇气去面对未知的。

  蒋方舟:首先,这句话是总结自己,我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挫折,也没有什么打击; 另一方面,这句话也是总结同代人的,没有经历什么大时代、大事件、大转折、大历史。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事件去决定、去转变一代人的共同情感。所以我们在历史的存在感中,几乎是缺席的一代人。“不曾历经沧桑”也是对身边人的概括。

  记者:从年龄上说,你的确总是快出了那么几步,外界也能感受到你成熟而努力地去应对去适应。你说“所有天才儿童都是对成人世界的献媚”,但也许你就是摆脱不掉的,就是特殊的。会不会无奈后还是选择性忽略?

  蒋方舟:因为最近在做新书的宣传,所以接受采访、面对公众、接触读者的频率非常高。不停地去做自我剖析、自我表彰和自我批评。去分析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情况。然而,这样的密集总结自我,并接受他人检阅的时段是很少的,大概好几年才有这么一次。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正常写作、正常工作、正常生活,并不考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应该摆脱还是强化,基本上活到哪儿算哪儿。

  记者:公众人物,特别是文化圈的人,是不断在给自己名字生产新的意义的。如果你愿意解释这个符号,你感觉现在真实状态是怎么样的?

  蒋方舟:想写的东西越来越多、写作冲动越来越强、时间越来越少、体力越来越差。

  记者:到现在网上还能看到不少你的粉丝说,“我师承蒋方舟”、“她是小蒋方舟”,你书里却有“审判童年”,对于喜欢追随你的读者,你很怕真的传递了一种人生模式给他们吧。

  蒋方舟:我不敢介绍,怕一介绍就成了青年导师。我觉得不要害怕试错吧,不要匆忙地进入一个最保险的人生选择。一旦删除其他的人生选项,就没有什么复原的机会了。

  工作:重要的是价值观一致

  记者:新书封面上写着,“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这也是书中章节名字,像极了一个新闻记者的理念,你进入《新周刊》工作后,是不是对公共话题评论有了深入认识和兴趣?

  蒋方舟:准确地说,是来北京之后。那时候很喜欢参加一些饭局,那时候还没有微博,但是饭桌上的人谈的话题都和微博上差不多,那时候觉得非常新鲜,产生了对公共话题的好奇。但是后来有了微博,有了大V,对他们的很多说法和热火朝天的口号,也不再一任崇拜或受其感召,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对“公共热点”越来越没有兴趣,对它后面的社会的本质,越来越感兴趣。

  记者:现在经常可以看到你对于公共事件的评论,言谈之间看得出思维缜密成熟了,《新周刊》 这种工作的磨练对理性认识现实世界应该助益很大。

  蒋方舟:我会发现针对同一个事件的很多不同评论,所以自己发言时,会变得更谨慎一些。

  记者:说到你的工作,许多人很想知道,你这么年轻的副主编,是如何与那些资深记者编辑交流新闻业务的?

  蒋方舟:战战兢兢当然是我工作中的基调啊。不过这并不因为我作为年轻副主编,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战战兢兢的人。我觉得好文章、好专题、一期好杂志的标准是固定的,大家都看得到的,并不因为一个年轻人说出来,标准就不变化了。所以每次大家都是朝着做一期好杂志的共同目标而努力。和同事相处挺愉快的,我并不会花心思去一帧帧研究他们的表情和眼神,来分析他们对我的每一点想法,那太浪费时间了。

  记者:会不会有许多不喜欢的专题要去完成?比如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自己不感兴趣的“命题”。

  蒋方舟:因为《新周刊》的价值观和我的价值观是高度一致的,所以没有操作起来特别不舒服的专题。但是有一些专题自己不太懂,要从头开始学习,比如有关网络词汇之类的。杂志社也是看菜下碟,基本上我操作的,都是自己感兴趣且擅长的一部分。

  写作:很难接住上一代人的文学接力棒

  记者:新闻写作和文学写作两者思维手法相差很多,平时会常常困扰抵牾吧?

  蒋方舟:主要是时间上会有冲突。新闻写作占得时间太多,就没时间写文学写作。太沉迷于小说,就没办法完成工作了。就勤奋一点,两手都抓,两手都硬抓。

  记者:对于写作这件事,你在书里多次谈到写作的意义,对失去写作的恐惧。读你现在的杂文,会感觉到是糅合了散文结构和公共语汇,不是金刚怒目式的檄文,是绵里藏针的,是有意识地通过这种写法来定位自己。

  蒋方舟:是有意识地去摸索着写法。曾经试过金刚怒目式的檄文,但是从审美上无法让自己接受,于是开始看小说、散文,调整自己的文字。觉得自己太文艺的时候,会看一些社科类的、现实的、政治经济的书来看。基本上是靠审美的直觉,来调整自己的写法。通过阅读,来摸索。

  记者:记录本身,即已是反抗。你会不会担心自己成为想要反抗的对象,或是被太多太多的现实所魇住,无力招架。

  蒋方舟:不害怕。只要坚持记录和自我反省。现实就那么多,不会忽然变得“太多太多”,只有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诱惑变得“太多太多”,随之而来的是一些桎梏。那么就放弃些欲望吧。

  记者:在书里看到,你很欣赏布罗茨基,他的正直、对文化现实的洞悉及距离,很受国内文化界的喜爱,而这恰恰也拥有着许多作家缺乏的特质。

  蒋方舟:我觉得布罗茨基很纯粹。他作为一个诗人审美的纯粹,比如他对于哈维尔的批驳,以及他认为对恶最好的方式是“顺从”,通过顺从,让“恶”变得荒谬———这是只有在文学家的逻辑里才能成立的。

  记者:对于前辈作家,特别是“60后”一代人的写作,你在书里也谈到不少,像诺奖后的莫言、马原,谈到当下现实很容易出产“荒诞派”作品。在你的阅读里,怎么看待这代人的整体写作?特别是像今年,大多出了新作。

  蒋方舟:我前段时间还在重新看莫言的《红高粱》、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余华的《古典爱情》、孙甘露的《我是少年酒坛子》等短作品。依然震撼,依然惊艳。那是在心灵和物质极度饥渴之中,迸发出来的巨大表达欲。而今年再看他们的新作品,确实进入了一个“疲劳期”———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脱离了他们熟悉的写作环境?是因为物质的富足和荣誉加身,让他们不再有那样激昂的表达欲?尽管他们的新作,都让我不再震撼,然而还是羡慕的———他们至少还有过如此才华横溢、技惊四座的时期。我们这一代写作者,不曾灿烂,已经疲倦了。

  记者:在“80后”写作者里比较,你也算是特别的,虽然年龄是落在了在尾巴上,但思想成熟度是很受关注,以你的观察,会不会感觉“80后”写作整体在思想或担当上过于寂淡,无论是严肃写作还是商业写作,都不免让人忧虑。

  蒋方舟:没有想象过。确实面临着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50后”、“60后”作家交递来的文学的接力棒,目前的“80后”作家里没有一个露出能够稳稳接过的迹象,一个都没有,更勿论一代了。

  记者:坦白说,你的压力是不是很大?谈新闻现实、“80后”文学甚至“90后”、女性写作等等。公众期待的代言人太少了,你要有新动作就逮住你问。

  蒋方舟:谈不上压力,但是必须承认的是,人不可能在每个领域都擅长。必须面对自己的无知,比如别人问我什么媒体转型、新媒体全媒体自媒体的时候,我真的无以为答,只有一脸弱智。我也并不是什么代言人。苦苦搜寻什么时代的话筒或靶子,也是枉然。这是好事,所有人本应各自发声。

  记者:接下去还有什么写作计划?听说正在完成一部长篇小说。

  蒋方舟:现在正在改长篇小说,希望明年出版。同时还有一个短篇小说集的计划,目前已经写了两三篇,打算每个月写一篇,写一年,后年出。杂文也按照现在的速度写着,不过不急着结集出书了。不着急,慢慢写。

  蒋方舟,1989年10月出生于湖北襄阳。7岁开始写作,9岁写成散文集《打开天窗》。初中时期的蒋方舟在《新京报》、《南方都市报》等多家报刊开设专栏,记录自己看世界的视角,在2004年结集出版《邪童正史》。2009年出版散文集 《谣言的特点》,2013年推出杂文集《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