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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晓龄:断想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22日14:42 来源:中国作家网 蔡晓龄

  我生活、工作、恋爱、痛苦、憧憬、幻想,只 知道一点——到我成年的时候,或者甚至到我年老的时候,迟早我是要开始写作的,但是我之开始写作,绝不是因为我以此为任务,而是因为我的整个身心要求去做 这件事。还因为对我来说,文学是世界上最壮丽的现象。           

                           ——[俄] 帕乌斯托夫斯基   《金蔷薇》     

  1.在讲解古今中外的文学艺术作品时,避不开对人类的需求、欲望的研究。在人们津津乐道于马斯洛关于人的多层次需要的著名学说时,我却发现了一 个重大的遗憾。我们先来假设有一个男孩失恋了,忧郁到了自杀的边缘。这时候另一个女孩爱着他,如果她对他说“我爱你”,这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她不是他 欲望的目标。但是如果她对他说“我会垮掉,没有你我活不成”,就很有可能扭转乾坤,使他重振生命的雄风。一个闲置于豪华别墅的情妇可能会因爱人的一个疲倦 的眼神而绝望,靠拣垃圾供养孩子念书的寡妇却一天到晚活得无比精神。说到底,人最本质的需要是“被需要”,这也是生命得以延续下去的最充分理由。那位伟大 的学者马斯洛是不是忽略了这一点?而那伟大的学说,也因此留下了残缺之憾。

  2.奥赛罗奴隶出身,四十出头,黑人。苔丝·德梦娜正值芳龄,美貌出众,地位显赫。今天的学生很不能理解莎翁为什么要让爱情发生在这样两个根本不般配的人物身上,他们更喜欢罗密欧与朱丽叶,当然要做成科幻或魔幻版的才有人看。

  但我们提到“般配”这个词时,爱情已经掺杂了功利主义。而爱情的原则是:越不般配,含金量就越高,就越能打动人。

  说到般配,世界上只存在一种不般配,就是灵魂的不般配。

  世世代代如此。

  所以,在分析人物之间的关系时,有一个最直截有效的办法,那就是问问他们的灵魂是否般配。

  3.一个人生活过了,一个诗人生存过了,他所生存的那个时代、那个完整的背景和舞台一起消失了。这以后,他以作品的方式浮现出来,聚成一块边缘参差不齐的碎片。更久更久以后,只在原地留下那块碎片的阴影。我想问的是,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上该叠印着多少这样的阴影?

  只有将全人类想象成一个人时,这个人才能接近永恒。我们把人类的生生不息想象成这个人在不断地蜕皮、再生、再再生……这时,死亡才是微不足道的。我们减轻痛苦的途径只有一个:加入到那个人中,成为他身上的一个细胞。

  他总是无言地注视对面,把鸟翅、音乐和花草沿河抛出,而不问是否被打捞。

  他不用谢恩,不用话语,也不用礼物。

  他的祈祷从心灵飞出,直达天堂。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表达。他在无理睬中彻底地表达。

  他的目光,包含了所有暗示的目光,抚爱着额前的事物,那河水做成的柔梳,是琴键上的手指在它们身上理出思想的天籁。那种闪光的丝线,在阳光下翻飞,漾出无限星云,漾出心灵最暗处的火星。

  他留不住爱。如同在空气中看不见空气。想寻找空气形体的念头折磨过所有生灵。他只有抓出内脏来当作自己的信物抛洒,他想献出身内身外的一切来铺满那条河。这个理想使他忘记了对自身的恐惧,也使他的自身遁形。

  直至我们称它虚无。或称它宇宙。

  所以,他对面的一切与他遥遥相隔。

  拥抱。依偎。身体的契合……不过是镜子里的月亮。他要天上的月亮,直接的月亮,月亮本身。

  月亮本身,你只在心灵的深渊,永远沉不到底。那么,当他死去,就一定倒在月亮里,向着那本质的月,作无限的飞沉。

  4.人的可怕性在于他既是真实的存在,同时又是虚无。实际上不难理解个体身上的背反现象,那是一个超验的角色和一个现实的庸人交替上场,致命的问题在于,你必须用你的平庸来养育你身上的神性。

  5.出门的意义在于让我们仅仅依赖自己。我们突然把自己交给了未知,就像我们在洗澡时墙突然倒塌,把毫无防范的我们一下子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中。

  那种感觉是精彩的,也是尴尬的。

  但你会因此发现赤裸的快乐。

  6.你看一棵树的时候,可以看见天空、墙、枝干、叶片,却看不出什么技巧。有几个名字特别响亮的画家,说是悔不该将自己的技巧传给了弟子,让别 人赚了大钱。商品社会容易青云直上但本身却患了不治之症。名字的响亮仅仅意味着这个名字更多地被人重复,或重复得更久远。它可以成为历史或区域的话题。名 字因响亮而出卖,因出卖而响亮,这就是名字的神话。

  7.确切或不确切的地方,有时近,有时远,像小时候躲起来,母亲到处找我们,找到哪里叫到哪里。我们听着她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现在看来,那很像陌生地点对我们的召唤,过去的一切摇摇欲坠,在呼唤中肢解了我们固有的时间。

  从每个地址上,我们学习时代风尚、地方习俗、每扇门背后的生活方式。在那种短暂而崭新的复活中,我们遗忘了屈辱、指南、痛苦和不幸,并重新陷于 当地的泥土和水草混合而成的沼泽。面临新的困难,我们的皮肤收缩,神经充满了搏斗欲,最终不可避免地奔向下一个地址。只要我们还不老,还有力气,我们便会 顺应那个呼唤;那曾经召唤过我们的,便有一天会被我们抛弃。

  8.远方的友人,钢铁一样矗立着。他们中有天才,有名人,有权贵,有富翁,基本上都成了气候。

  有时候一个人坐着,突然就想起了他们中的一个。他们曾像山间小树一样自由欢畅地生长过。我想他们一定更乐于让我分享成功的荣耀。但我却怀想着积雪的树林,或酷日之下孩子们坐在玉米地等蜻蜓歇在玉带一样的玉米叶上。

  一切的成功都是灰烬。水底倒映的群山,那里面的虚无和哀痛,让我不断看见一件飞舞的单薄黑袍。

  更多的时候,我倾听屋檐下的清溪哗哗吟唱,感到无限的宁静笼罩了我。

  世间第一流的男儿都是事业狂。我和他们的缘分,仅止于对手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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