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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夜曲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5日16:40 来源:中国作家网

  一

  夏翊打开琴盒,将琴弓抽出来。他紧了紧弓上的马尾,将松香均匀地涂抹在上面。

  这是一个温润的夏夜,清凉的海风带着淡淡的潮气,轻轻掠起夏翊的长发。栀子花和槐树散发着幽幽的香气,雨水浸湿的玉兰,挂着晶莹的雨珠。夏翊喜 欢这种微微潮湿充满清新花香夜的味道,缀满星星的夜空和三年前与馨子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一样,馨子一定喜欢这样的夜晚。他抬头望了望,明月半掩在云层 后,沙滩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亮。

  他紧了紧琴弦,调了下音准,握琴颈的手指轻轻揉动,弓弦亲吻着琴弦,奏出一个长音。

  这是法国作曲家马斯涅的《沉思》,是馨子最喜欢演奏的乐曲。夏翊舒缓地运着弓,如歌的旋律,微微忧伤的音调在夜色中响起,那时而缓慢时而急转的 哀叹,幽长的诉说,让夏翊想起馨子演奏这首乐曲时的表情,她,总是陶醉在这首乐曲的每个音符里,让乐曲中浸满了如月光一样的色彩。

  另一把小提琴响起来,夏翊知道,那是梧桐。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可能是循着琴声找过来的吧。自从上次分手,梧桐一直在另一个城市的音乐学院 附中学习小提琴,两年没见的梧桐出落得很标致,她的身影纤美秀丽,长长的马尾辫垂落在白色的连衣裙后,举琴的手臂优雅端庄,从她那把琴里拉出的乐音,更加 哀婉、细腻,夏翊放下手臂,默默地注视着她。演奏进入高潮后,梧桐依然是那么沉静,绯红的脸上显露微微的陶醉,琴声像她白色的身影一样清澈、贤淑,夏翊 想,这正是馨子想表达的情愫吧。

  他们俩一起渐入最后的乐段,在音乐学院附中学习两年时间,夏翊能够轻松地即兴拉出对主旋律的一段和奏,他伴着梧桐忧伤如泣的音调,略带起伏的渲染,《沉思》最后的长音让人意犹未尽。

  两人缓缓地放下琴弓,并没有彼此打量。

  眼前一轮明月,海风轻轻地吹拂,细碎的浪花拍打岸边的沙砾,发出轻柔的声响。

  “这是她送我的那段马尾弓弦。”夏翊说。

  “我珍藏着她送给我的这把提琴。”梧桐淡淡地笑了笑,抚摸着那带有虎斑花纹的琴身,16岁的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把琴对她来说确实有些小了,小巧的琴身里释放出的声音显然带着孩子的稚气。

  “馨子会听到吗?”夏翊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想,一定会。就像她对我们说的那样。”梧桐的声音有点激动。

  浪花哗啦哗啦地卷上岸来,远处的海面上,海船上的灯盏同天边的星星一起莹亮闪烁。

  馨子一定会听见,她属于这里。就像每一颗流星属于一个美丽的愿望一样,夏翊和梧桐在那块最大的岩石旁坐下,静静地等待……

  二

  夏翊和梧桐是在三年前同馨子的妈妈常老师开始学琴的。

  馨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她母亲不一样,馨子的眼睛很大,总是亮莹莹的。

  她的妈妈亲昵地称她:小人鱼。

  听常老师说,馨子出生不久就显现出音乐的天赋。刚刚几个月大,除去爸爸、妈妈为她买的布娃娃,她最喜欢接近的是摇鼓和挂在床头的风铃。有一次常 老师看见,馨子盯着屋顶的风铃一动不动,常老师轻轻触动风铃,发出悦耳的声音,馨子就咧开嘴甜甜地笑起来。后来常老师发现,还不会讲话的馨子,常常咿咿呀 呀地自说自话,可仔细一听,她是在唱,唱的是风铃碰撞时的旋律。

  这个发现让常老师和她的丈夫很兴奋,她赶忙拿来提琴,演奏出一段优美的乐曲。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小馨子居然伸出手臂,想把比她大很多的小提琴抱在怀里,而且一抱就不撒手,对婴儿馨子来说,这块神奇的木头匣子是她的最爱。

  那时候馨子的爸爸还没有因病与她们永别,他为襁褓中的馨子写了很多小提琴曲,因为他是个作曲家。

  那时的馨子可以蹒跚地在地上连爬带走,因为她还没有显露脊髓性肌肉萎缩症,她有一双肉墩墩结实的小腿。

  在馨子三岁的时候一切都改变了,那一年,她没了父亲,然后患上一场大病,高烧几个星期不退。常老师疯了一样,把她推进医院里,馨子终于被抢救过来,可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和夏翊与梧桐在同一所学校,三小。虽然三人同岁,可她的班级要比两个人高一级。

  三

  班上,同学们对馨子这个特殊的同学都很客气。

  大家保持着谨慎的友好,喜欢她很融洽地静坐在这个群体中。

  春游的时候,夏翊和梧桐特意要求和馨子同行,老师照顾不过来班上几个淘气的男孩,很高兴让两个人来陪伴馨子。

  路边开满了野花,空中悬浮着成群的蜻蜓和色彩艳丽的蝴蝶。馨子可能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空旷的原野,草帽下的小脸蛋晒得有些黝红,她一反常态,双手挥舞着大叫,她的喊声让夏翊和梧桐深受感染,她们快速推着轮椅,轮子溅起一阵阵泥土的浪花。

  “我喜欢这里,”馨子说,“我懂事的时候,妈妈总给我讲小人鱼的故事,她说:小人鱼为了变成人形,在人的世界里生活,不得不将自己的鱼尾变成了双脚,她们要忍受心碎一样的疼痛,可不是每个喝过魔药的人鱼,都能分裂出坚实的双腿,只有其中的少数才会站立行走。”

  馨子说这话的时候,恢复了往常的娴静,手里握着一只腾空欲飞的蒲公英。

  “妈妈一直说:大海的女儿有一种天生的才华,她们能感悟到世上音乐的美妙。后来我知道得了这种病,也许,我再也站不起来了。等到16岁的时候,如果我还能演奏的话,我想面朝大海演奏一首乐曲。”

  “你想选哪一首?”梧桐轻轻地问。

  “呃——《沉思》吧。”馨子说。

  “那时,我们一起去海边,一起在最高的礁石上拉琴。”夏翊说得有些兴高采烈,显然她被馨子充满激情的想法打动了。

  “等我们16岁的时候吧,希望在我生日的那天,在海边开一个生日演奏会。”馨子的脸红彤彤的,眼里写满了憧憬。

  16岁对馨子来说很重要。妈妈总说:16岁的小美人鱼将变成少女,开始寻找自己的幸福。

  夏翊和梧桐都知道,医生对馨子妈妈预言,身受脊髓性肌肉萎缩症折磨的馨子,运动神经元无时无刻地受着损伤,这种病严重时,病人因肌肉萎缩,会丧 失呼吸和心跳的动力,生命会突然衰竭,就像馨子的爸爸那样,他的家族里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病人了。如果能熬过16岁,馨子的身体可能会逐渐康复。 现在她的脊椎受到了很大伤害,身体越来越差。

  “一言为定。”梧桐、夏翊和馨子的手堆成了一座带着少年体温的小山。

  一群美丽的鸟从森林里冲出来,叽咕叽咕鸣叫着掠过三个少年的上空,野花和麦子的波浪像海潮一样涌动,春天的景色就像是那首小提琴曲,三个少年跃跃欲试,有了即兴演奏的冲动。

  四

  馨子被选进了学校的乐团。

  马上要参加“六一节”的汇演,许多学校的孩子都来参加,市里的电视台会转播。

  馨子的演出安排在开场的阶段,夏翊和梧桐在大幕拉开的时候,将馨子缓缓地推上了舞台。

  台上点亮的大灯,明晃晃地照射着馨子,台下黑压压的孩子坐满了整个礼堂,无数双眼睛望着台上。

  大家看到轮椅明晃晃的车身,望着静静的馨子,从刚才杂乱的喧嚣中安静下来。

  馨子带着微笑架起了小提琴,开始演奏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她柔美地揉着弦,动听的演奏让台下观众听得入迷,馨子认真地拉着,一气演完了整首乐曲,台下的人们鼓起掌来, 他们被这个小姑娘的演奏打动了。馨子的脸上露出了喜悦,她举起琴准备演奏那首《沉思》。

  一个浓妆长裙的阿姨快步走上来,急匆匆地来到馨子身边,她举起话筒深情款款地说:

  “等一下,孩子。”

  阿姨白皙的手,紧紧地握住馨子持弓的小手,继而将轮椅推到了舞台的前面,观众目光的聚焦点。

  “小姑娘,喜欢拉琴吗?”阿姨俯下身,温情地将话筒递给馨子。

  “喜欢。”馨子有些不知所措,音乐停下来,炽热的灯光和台下黑压压的人影让她有些晕眩,她更喜欢在音乐流溢中的自己。

  “大点声,告诉大家。”阿姨的声音有些激昂。

  “喜——”馨子的脸红了,她不喜欢这样大声地喊。

  “让我们看看这样一个小姑娘,她叫夏馨子,虽然她与健全人有所不同,从3岁的时候她的一双脚就不能走路了,她失去了同每个健康孩子那样,在阳光 下奔跑的权利,然而她没有灰心,没有自暴自弃,她用琴声表达她的倔犟,表达对关爱着她的人们的感谢,面对残酷的现实,她选择了坚强,我们应该为她鼓掌—— ”

  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后台开始播放一首歌颂残疾人的歌曲,男生深情款款地唱着,人们被这个身残志坚的小姑娘打动了,阿姨推着她的轮椅,在舞台上绕着圈走,馨子拿着提琴的手有些僵,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表情,或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除去拉琴,她的眼前只剩下陌生。

  阿姨滔滔不绝地讲述馨子的故事,动情时泪光盈盈声音颤抖。看得出,她做过很好的功课。馨子的事迹被阿姨充满感染力的嗓音渲染着,被高频的背景伴 奏音乐烘托着,台下的同学和老师们被感动着。馨子看见许多外校的师生擦起眼泪,不知不觉,她变成了需要接受同情的人,她感到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她现在 只想演好这首准备了很久的乐曲。

  馨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推出舞台的,她脑子里空空的,像被雾洗涤过一样。

  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伴奏,学校的拉丁舞队神情激昂地从她身边冲上去,阿姨将她推到大幕后,甜美的笑瞬间敛没在艳丽的靓妆后,阿姨很忙,接下来一个晚会还等着她去救场,她径直走向后台,妆也来不及卸,披上披肩,噔噔噔地离开了。

  馨子呆在黑暗里,半天没有反应。

  台上响起喧闹的舞曲和阵阵有力的节奏。夏翊感到喉咙有点干,他望着馨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能做什么。

  沉默的馨子朝他望了望:“帮我下台好吗?”

  夏翊和梧桐小心地抬起轮椅,绕过遍地的导线,转过黑暗的过道,将馨子送回了化妆间。

  馨子独自对着镜子,缓缓地架起了琴,她拉着那首准备了许久的《沉思》,一板一眼的,比刚才在台上更加认真地演奏着。

  常老师冲进后台,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失常,默默聆听着馨子的演奏,在前台嘈杂的伴奏乐曲中,提琴的声音是那样微弱,震颤中被渐渐湮没了。

  当馨子沉稳地落下最后一个长音时,常老师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两滴眼泪洒落在馨子的脸颊上。

  “我的小人鱼,你演的很出色,非常出色——”

  五

  “她离开的时候,我没在。”梧桐说,“那会儿我已经到另一座城市的音乐学院附中上学,常通过邮件和她聊天。”

  “我到医院看过她几次,她的身体很虚弱,可她还是把小提琴放在身边,她喜欢在自己有气力的时候演奏一段,可后来她连筷子都举不起来了。”夏翊的长发飘动着,他轻轻地说。

  “她走了,静静地离开,那个像小人鱼的馨子。”

  “弓弦和提琴,留给我们做纪念。”

  “今天是她16岁的生日,我们曾经约好,到16岁的时候,一起来海边演奏。”

  两人走上海滩,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夜幕上繁星点点,和风吹拂着海浪,摩挲着细碎的沙滩,夏翊和梧桐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听,什么声音?”梧桐问。

  “是个女孩儿!”

  大海上,一个甜美的声音飘过来,若隐若现:

  在洒满月光的海面上,

  小人鱼吟唱心中的忧伤,

  小河畔上烟雾飘荡,

  静静等待那黎明微亮……

  (《穿透云霞的小号》,翌平著,同心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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