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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时代的双重折磨——读《战时谎言》(陈增爵)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1月15日14:25 来源:文汇读书周报  陈增爵
《战时谎言》路易斯·贝格利著 孙法理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战时谎言》路易斯·贝格利著 孙法理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战时谎言》路易斯·贝格利著 孙法理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长篇小说《战时谎言》并非出自专业小说家之手,它在文学技巧上难说有出类拔萃的创新,涉及题材又是欧美作家笔下常见的。可是这美籍波兰裔律师路易斯·贝格利的“不务正业”文本,出版后被翻译成多种文字,流传世界,又竟然获得了美国、爱尔兰、法国等多项文学奖。可能正因此,上海译文出版社引进该书版权,推出它的中译本。

  《战时谎言》开篇“我是国会纵火案之后几个月出生于波兰的犹太人”这一句话,立即将人们引入德国纳粹法西斯疯狂施虐的那个时空。那年月生存于波兰的犹太人的命运,就如同“魔咒”降临,他们时时遭受着苦难、折磨,乃至死亡的威胁。《战时谎言》的情节脉络,通过男主人公——一个孩子“马切克”的自叙,逐渐展开。

  《战时谎言》故事的女主人公坦妮娅是马切克的阿姨。马切克的母亲因难产亡故多年,他的父亲是当地著名医生。美貌聪慧的坦妮娅曾因恋爱不顺而未婚。当马切克的父亲被迫跟随苏军撤离波兰后,马切克的家就是他、外公、外婆和坦妮娅。在纳粹德国入侵波兰的日子里,坦妮娅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一般说来,小说中第一人称的诉说,往往容易诱发读者的同情、怜悯。倘若那自叙的行进节奏,如同报“流水账”一般,未免絮絮叨叨,可能会令人生厌。《战时谎言》确实有此欠缺。然而,《战时谎言》的自叙,是出自一个孩子之口的絮絮叨叨,倒又恰如其分呈现其“童言无忌”的直率。报“流水账”的缺陷,歪打正着,仿佛用丰硕、饱满的一笔,填描着“马切克”的孩子身份。与其你将这“童言无忌”,视为小说作者的匠心独运,不如将其视为作者思绪的自然流露,更贴近路易斯·贝格利的本意。因为《战时谎言》里的“马切克”的生活经历,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说是路易斯·贝格利本人生活经历的扩展、浓缩、升华。尽管《战时谎言》 是虚构的文学作品,可在作者在小说里,倾注着自己及其家族、亲友在二战时期遭受苦难和折磨的切身感受。撰写《战时谎言》 对路易斯·贝格利而言,这位律师如同一位本色演员,出演着自己的童年生活情景。

  凡是真情倾诉,必然感人。路易斯·贝格利切身感受之“真”,犹如《战时谎言》中的精魂。依仗这“真”的精魂,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初识世事之际,就因为是犹太人而“魔咒”临头,就必须面临家族亲人散失、亡故,被寒冷、饥饿折磨,在逃亡之途颠沛……这份陷身被“残忍”浸泡的苦难,得以形象展现,读得令人心碎。

  谴责纳粹德国法西斯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残暴罪行的作品,在欧美作家笔下屡见不鲜。有的是历尽苦难的诉说,有的是奋起反抗的争斗。《战时谎言》里也各有所涉及。可这部小说重点书写的,却是在“魔咒”临头的岁月里如何生存的“智慧”———正如书中所说:“马切克和坦妮娅的命是用撒谎换来的”。这可是同类作品中不多见的。它必然与“谎言”相关。

  与“童言无忌”产生密切联系的,还有“童孩不会说谎”的观念。因为孩提时初涉世事的他们,尚未知晓日常生活中“谎言”的作用,更没有学得掩饰和伪装的本领。可是纳粹德国占领波兰后,当地犹太人在时刻面临凶险的乱世中生存,“说谎”多半是完全必要的。

  当地犹太人为了不被德国党卫军押送集中营,伪造假证件说明自己系非犹太人的身份是最佳选择。小说里坦妮娅和马切克就是如此冒充雅利安人。同时,为了面对德军随时可能进行的搜查。马切克在坦妮娅的严格要求下,“排练”应对盘问的种种回答,这是为了“圆谎”。一旦说漏了嘴就会被抓甚至丧命。如书中所言:坦妮娅和马切克“对自己说出或听见的每句话都必须检查,看是否会带来眼前和未来的危险,集中注意力使对方满意,从而忽略我们”。如此“排练”时,坦妮娅对马切克“表演”的评价,“犹如一个演员和另一个演员讨论他们的表演艺术”。

  冒充雅利安人的马切克还必须在神父指导下,学习天主教教理,使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像犹太人。在天主教教理中,作伪、说谎、说谎后不忏悔、犹太人冒充天主教徒并且欺骗神父等等,都是犯罪,甚至是犯下亵渎神灵的大罪,必将遭罚。马切克一边接受着宗教教规的惩罚观念,一边又在生活中继续作伪、说谎,如此言行的自相矛盾,对孩童的稚嫩心灵可谓是沉重的心理负担。即便是作为成年人,原本得自家教严谨而秉性正直的坦妮娅,时下每日里靠作伪、说谎来应对世人的目光,也极其痛苦。

  应该说,《战时谎言》 对坦妮娅与马切克在那年月忍饥挨饿又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地忍受煎熬的叙述,基本属于平铺直叙。平直的叙事里也不乏令人惊鸿一瞥的场景。那是对他们时刻如履薄冰,忍受着那个绝望时代的双重折磨———心灵、肉体上的折磨之描摹:有的是惊心动魄似西方动作片场面,如坦妮娅、马切克躲避着横飞的子弹行走在街头; 有的是行踪诡秘地华丽转身,如坦妮娅时而装扮成丑陋妇妪,躲避着发泄性欲的德国兵淫邪目光的搜寻,时而她又呈现华美贵妇姿态的非凡高雅,震慑得德军军官竟恭恭敬敬将她和马切克送上脱离险境的火车;有的则惨不忍睹,如马切克他们从黑市买回猪肉,煮后食用感觉其味异常,后才明白那实是人肉。如此种种,都是注释着“谎言”在那年月不同形态的化身。如小说之名,《战时谎言》就是这样宣告着“谎言”予“战时”的特殊身价。

  《战时谎言》 中的某些文字,似有黑色幽默意味而发人深思。例如:犹太人亲友间用小玻璃瓶装的氰化物作为礼物相赠; 马切克他们在黄昏时爬上楼顶,观看德军炮火轰击、燃烧远处的犹太人居住区之黑烟红火,说是在观看“我们的焰火”,说它“是德国人在这悲惨时代提供的第一套地道的娱乐活动”。今天的人们恐怕很难由此触摸、揣摩那个“绝望时代”存在于波兰的犹太人对生命之价值意义的漠视。只是那种漠视无法质疑———当德国法西斯的疯狂施虐如同暴风狂袭时,犹太人的生命,犹如摇曳在风暴中的微弱火苗,生存还是死亡,只有天知道。

  对用撒谎换来了劫后余生的波兰犹太人而言,《战时谎言》对坦妮娅、马切克之生存“智慧”的叙述,或许可以视为对西方宗教观念中“撒谎有罪”的挑战。这挑战是冒犯,还是合理规避?文学并非数学,不可能有答案。《战时谎言》 观照的是欧美作家屡见不鲜的题材,可是它却以独特的个性存世。这是否也可视为业余作者对专业作家的一次“挑战”?

  同样,对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历史回顾,反映中国抗日战争的艰苦卓绝、揭露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华民族犯下的滔天罪行,中国的文学艺术工作者理应有更多的作为。《战时谎言》这部长篇小说,以中译本仅近一百六十页的简练篇幅,可供我们借鉴。尤其是《战时谎言》里时时跃动着的那个“真”精魂。反观那众多充斥影视荧屏,其中不乏粗制滥造得令人汗颜的中国抗战题材作品,或许它们正是缺少了这么个活泼泼的“真”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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