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纪实 >> 正文

刘莲丽:我心中的四合院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4日14:54 来源:文学报 刘莲丽

  作品走近老北京人的生活,聚焦“小人物”的悲欢离合,透视北京城半个世纪的政治、社会变迁。描写北京的四合院、庙会,胡同、豆汁摊、帝王庙等带有老北京烙印的风景和民俗,回忆作者在四合院几十年的生活经历,描绘了她的许多邻居和亲友,这些人大都是“小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各自不同的遭际和命运,构成了一幅文学人物的“清明上河图”,读来令人十分感动,不仅让读者领略到四合院的风情与魅力,还折射出北京半个多世纪以来政治、经济、社会的变迁。

  一

  北京离不开胡同,胡同离不开四合院。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是通着的,连着的,它们相映成趣,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很像是一串大冰糖葫芦,胡同就是中间的那根竹签子,四合院就是穿在竹签子上饱蘸冰糖、晶莹剔透的各类果品,看着就让你馋涎欲滴,更别说入口的美妙了。当你步行或骑着自行车,悠然穿梭在胡同中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一座座亲切地敞开着的四合院的大门,总会不由自主地希望看到里面透出的别样院景和春色。

  北京的胡同像网一样连通着京城各地。胡同一般都是横平竖直的,或东西向,或南北向,规规整整。也有斜的,但极少。所以整天穿行在胡同里的老北京人,东、南、西、北的方向感特别强,为人指路时,总爱给人指方向,比如告诉你:“您往东走,往南一拐,路西的第二条胡同就是。”结果说得不明方向的外地人晕头转向。

  但对于自小生活在四合院里的北京人来说,胡同真是有极大的好处。你如果要去一个地方,只要知道方向,你就奔那个方向,在胡同里穿就是了,穿了这条穿那条,只要不走进“此巷不通行”的死胡同,就一定能走到。就像鱼儿在水中的石罅中游,真是快哉,快哉!

  胡同是由一座座毗连在一起的四合院建成的,在胡同里你会看到一个个四合院的大门。有人研究过四合院大门的位置,认为四合院的大门开在院子的东南角,其实并不尽然。如果是坐北朝南的四合院,大门一般开在院子的东南角;而对面,门朝北的四合院,大门则一般是开在院子的西北角。如果是门朝东的四合院,大门一般开在院子的东南角;而门朝西的呢,大门则一般是开在院子的西北角。据说这规矩是从风水上来的。

  四合院的大门为两扇厚重的木门,多漆成红色或黑色,庄重而又典雅。有的大门上还有对联,从容地透出主人的身份或崇尚。我上小学的时候,很喜欢看上学沿路大门上的对联,几家字全认识的,就背下来了。有一家黑色的大门上,漆着两道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看来主人很可能是书香门第。还有一家的门上写着“芝兰君子性,松柏古人心”,可以看出主人对修身养性的陶然。另一家较为巍峨的大门上,写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主人一定是位财运亨通的商人了。

  北京的四合院具有含蓄的性格和曲径通幽的情趣,每天从早到晚大门虽然都亲切、好客地向胡同,向左邻右舍,向路人敞开着,但是你若想看到里面的院景、房舍,那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每个大门里面,大多会有一道或刷得粉白或为青灰的影壁墙,转过影壁墙,才能看到院子呢,如果站在大门口就能将院子尽收眼底,那就不是北京的四合院了,北京人从来不那样直白,而是喜欢将美含蓄地掩映在曲径通幽处。

  北京人爱花,爱树。院子里多种槐、榆、桃、枣、丁香、海棠、香椿等等。鲁迅故居的前院有两棵丁香,后院: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梅兰芳故居正院有两棵海棠,前几天去那里流连,见满树的海棠映红了半个院子。田汉故居的前院有一棵大枣树,每年春末,真是风吹枣花满院香。

  二

  我家的四合院里有一棵槐树,一棵榆树,一棵枣树,一棵桃树,还有两棵香椿。春天,乍暖还寒时候,采一把桃花插在瓶子里,会让你心里痒痒的高兴好几天。想吃吗?有香椿呢,在竹竿子上绑个钩子,从树上,钩。于是一朵朵香椿芽鲜鲜地落在地上,你的餐桌上就有了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等等的时令佳肴。四月,那是林徽因眼里最美的“人间四月天”啊,从邻家采一把丁香插在瓶子里,白的,紫的,在清清的花香里,看着它,就会让你荡气回肠。

  能够沐浴在大自然中,四合院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能够听风、听雨,更是一种特殊的享受。那“润物细无声”的牛毛细雨,“帘外雨潺潺”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急风暴雨,“大雨落幽燕”的倾盆大雨,那打在屋顶上的雨声,打在花枝上的雨声,打在荷叶上的雨声,打在地面上的雨声,无不给人以特殊的感受。

  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四合院里菊花盛开,令人赏心悦目。等到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的时候,院子里一片白,坐在屋里捧书围炉观雪景,那美好的感受真是令人难忘。

  有人说四合院是封闭性的,这话有道理,每一个四合院都是被正房、南房、东西厢房围绕而成的院落,只留着两扇大门供人出入。大门一关,你就真是躲进小院成一统了,那种安全、舒适,会使你感到无比放松和自由。但四合院又同时具有一种开放性,胡同里的四合院,白天的时候大门一般都是敞开的,一胡同的孩子都是玩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发小,谁的家都可以去,所以我们胡同里的院落,我几乎都进去玩过。左邻右舍,谁家有难处,大家都会热心帮忙,这就是俗语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吧。四合院更是对胡同开放着,想买菜?甭去商店,一会儿就有推车卖菜的过来了,会把顶花带刺的黄瓜、水萝卜、绿豆芽等等鲜鲜的菜蔬送到你的家门口,五月卖大樱桃的,六月卖大黄杏的,七月卖莲蓬、香瓜的,八月卖煮玉米的,剃头的,捏面人的,锔锅锔碗的,磨剪子磨刀的,等等,会川流不息地吆喝着从胡同里走过。听到吆喝声,人们就会从四合院里走出来,买回自己需要的东西。

  北京的胡同养活了一大批城市贫民,他们被称为胡同串子,属于引车卖浆者流。但四合院里的人喜欢他们,欢迎他们。

  傍晚时分,卖丸子汤的老头来了,扁担一头挑着火炉,火炉上面是一口大锅,锅里面是滚烫的高汤。扁担的另一头是一个带抽屉的小桌子,放着炸丸子、炸豆腐和各种调料。一声嘹亮的:“炸丸子——豆腐!”就把四合院里的人引了出来,孩子们尤其跑得快。炸丸子是豆面做的,在汤里煮开,一碗五个,放上芝麻酱、蒜泥、韭菜花、香菜,真是好吃无比。此后多少年,我想念着卖炸丸子的老头,但我再也没找到过有着胡同味道的这么好吃的丸子汤了。

  三

  卖芸豆的,背着一个元宝式的木头箱子,里面是煮好的大芸豆,要买散的,称好,放在荷叶上,撒了五香粉,一颗一颗用手捏着吃;要吃芸豆饼,他就会用一块白布把芸豆包起来,揉碎,拍成饼状,可以拿在手里咬着吃。又香又面,余味无穷。

  还有卖豆汁的,卖炸三角的,卖扒糕凉粉的,卖切糕的……胡同里的这些“流动小吃店”,真是让人无比怀念。

  胡同里还有一种走街串巷的营生,就是“打鼓儿的”,他们挑着两个竹篾编的箩筐,手拿一个带长柄的直径约一寸的小鼓儿,边走边敲,声音清脆响亮,这一营生也由此而得名。他们专门收购旧物,上至古代字画、瓷器,下到旧衣旧鞋,只要看能转卖出更高价钱的东西,他们全要。对于世代居住在四合院里的北京人来说,旧物实在太多,打鼓儿的穿堂入户收买东西,也就成了常事。

  胡同里最受人欢迎的是耍傀儡(音哭累)子的和耍耗子的。耍傀儡子实际上是挑担木偶戏。担子的一头是三尺见方、二米高的一个架子,被蓝布围着,打开架子顶端的蓝布,就会露出一个小小舞台,很玲珑,有飞檐,有栏杆,有出将入相的上场门和下场门。耍傀儡子的先问想看哪出戏,说定以后,他就从担子另一端的箱子里,拿出戏装的偶人和锣鼓唢呐等等,然后钻进蓝布围子里面,锣鼓一敲,唢呐一吹,就开戏了。于是薛丁山、樊梨花、穆桂英、杨宗宝等漂亮的古代小人,就会在台上出来进去、连打带唱地演得热闹无比,引得站在街头围观的人一阵阵叫好。突然,锣鼓停了,那人从蓝布围子里钻出来,拿起一个小笸箩,向四周一抱拳,开始收钱。大家这才一下子回到现实中,纷纷把钱放进笸箩里,还意犹未尽地高喊着再来一个。我奇怪的是耍傀儡子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又吹又唱又说又演,总怀疑那蓝布围子里还藏着别的人。我曾对父亲说,在街上看总觉得不过瘾,有大人挡着看不畅快,求父亲把耍傀儡子的请到家里来演。有一天,父亲真的把他请到家里来了,讲定价钱之后,全院的人兴高采烈地看了好几场,我终于趴在蓝布围子的缝隙上,看清楚了里面没有藏着别的人,只是那一个人。

  (《我心中的四合院》刘莲丽/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10月版)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