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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教育家、学者徐中玉:为中国语文治学一生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4日10:54 来源:深圳特区报 马信芳
《徐中玉》文集《徐中玉》文集
第九版《大学语文》第九版《大学语文》

  作为通识教育,大学是否应该开设语文课?这本是显而易见的事,然而自1952年以后此课却缺失了整整30年,直至1981年,在多位著名教育家倡议下才重新恢复了这门课程,其中之一就是时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的著名学者徐中玉先生。徐中玉的名字和《大学语文》紧紧联系在一起。过去30年,《大学语文》已经修订了近十版,发行三千多万册。而在《大学语文》之外,作为一名学者,徐中玉在数十年的岁月里,倾心文艺理论研究,精心写作、编著教学书刊已逾2000万字,可谓“著作等身”。日前我来到上海师大二村,登门造访了这位即将迈入“期颐”之年的文学前辈。99岁的徐老除了耳朵有点背,记忆依然未退,每天还工作二三小时。他拉着我参观了他的四五万册藏书,而我们的交谈也从眼前的一大摞各种版本的《大学语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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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设大学语文课的首倡者

  作者:徐老,您是改革开放后高校恢复大学语文课程的首倡者,也是“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的发起人。当时是什么缘由让你为此奔波和辛劳?

  徐中玉:作为高校非中文专业大学生的公共课,其实,大学语文在新中国成立前许多高校都已开设,虽然当时无统一的教材,但在师资上,各大学安排的多是知识面最博的老师。比如清华大学,由最有教学经验的朱自清、吕叔湘等来担任。我当时在青岛国立山东大学读书,语文课由沈从文等系里最好的老师来教。

  但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后,文理不兼,大学语文课(非中文专业)在高校的课堂上消失了。就此正常的人文素质教育与其他专业教育严重脱节。毋庸讳言,这是根本违背教育规律的状况。因此,1978年,我与时任南京大学校长的匡亚明教授共同倡议,应在高校中重新开设“大学语文”课程。此举立即得到了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数十所大学同仁的热烈响应和积极支持。1981年,经教育部门批准,中断了整整三十年的“大学语文”课终于重见天日。

  大学语文是提高大学生文化素质的主要课程之一。有人认为中国的学生从小学开始,学了那么多年的语文,到大学不需要再学了,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母语教育是贯穿一生的,大学语文是高等层次的母语教育,它兼有工具性、人文性和审美性。这种学习乃是一辈子的事。可以说,大学语文课程对学生一生受用,只能进一步加强,力求做得更好,决不可忽视、削弱。

  作者:你主编的《大学语文》(华东师大出版社)自1981年的第一版起,至今已经出了近十版,修订工作一直没有停止,直到现在,你说还有提高和修订的必要,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徐中玉:我认为,“大学语文”这门课,不仅可以让大学生们进一步掌握丰富的语文知识,培养他们对祖国优秀文化、文学精品的鉴赏水平和审美表达能力,而且更有利于提高他们的人文精神和高尚的品德。这些年来,我国的思想、政治、经济、文化、学术等各方面都有了巨大的发展变化,但我们一直坚持以精选我国丰富优秀的文化、文学遗产为主,择优选入教材,作为感悟、熏陶、启发大学生人文素养的基本材料,这样做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编第一版大学语文时,我们选编的都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没有现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作品。因为那时文化空间不能让我们完全自由发挥,所以在编选文章时不免有些保守,结构上采用的是文学史的办法,从先秦两汉南北朝到唐宋元明清,最后到近代、现代。尽管这样,这版大学语文一问世就受到欢迎,两年时间里,三百多所大专院校都采用了这本教材,一次发行量高达34万册。

  为配合教学,也弥补没有外国文学的缺陷,第二版我们就增收了现当代文学作品8篇,外国文学代表作品10篇。到1985年第3版时,不仅撤换了与中学语文教材重复的文章,而且补充、修改、重写了某些说明、注释和思考练习题,增加了《常用应用文写作要点》和《学年论文、毕业论文写作要点》等。

  不管编哪种大学语文,传承我国古代优秀文化的宗旨不能变。我主张精选中国优秀文学名作为主,酌选外国文学精品。力主启发、感悟,重在培养学生的人文精神,熏陶滋润,结合有准备、有重点的讨论。从1981年到现在,大学语文随着时代和视野的变化,仍在进行不同的修订。最新版的《大学语文》,在附录中,我们还增添了不少“常识”内容,如《诗词格律简释》、《古汉语常用虚词》、《常用修辞例解》,及《我国历史朝代表》、《简化字总表》等,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近二十多年来,除华东师大出版社外,我还应邀编写过各有其用的大学语文教材7种。

  我的做法是,选文要尽量避免重复,要增强大学语文课程的研究性与探索性,满足不同阶段的教学要求。同时,大学语文改革,需要创新,需要体现时代精神和时代特色。所以在高教版的《大学语文》第三版中,你可以看到有爱因斯坦的文章,也有反映“和谐”、“生态”等时代主题的文章。传统和创新并不矛盾,不管是弘扬传统文化还是反映时代主题,都需要选取其中经得起时间考验、带有普遍意义的东西。

  作者:你提出,上好大学语文课,不仅在于教材,更在于教学。

  徐中玉:是,大学语文的实际定位应该是通识教育,它对人类精神文化的传承、学生人文素养的培养,健全人格的形成,文化修养、审美能力的提高有着重要的作用。所以我认为,编好教材重要,教好这门课,方法更重要。大学语文能不能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关键在于教师。有些人认为,大学语文这样的基础课、公共课谁都能教,其实不然。大学语文对于教师的素质要求是非常高的,它要求授课者古今中外广泛涉猎,文、史、哲相贯通。因此,高校应该重视大学语文课的师资队伍建设。我了解到,在有些高校,大学语文课师资缺乏,就安排新来的教师先教三年大学语文,教满三年走人,新人进来再接着教三年。试想这样怎么能把大学语文教好呢?

  大学语文一定不能搞成中学语文的延续。它应该更侧重于人文性和审美性。文学作品是以艺术的方式表达真、善、美,它通过文学的语言来感染人、打动人。对文学作品的分析评论,作为教师,要有兼容并包的学术思想和胸怀,不能要求学生的观点一定要和自己的观点一致,考试不能搞理科化的“标准答案”,因为,文学欣赏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大学语文的教学,不能教师站在讲台上一人讲到底,要采取互动式、启发式教学。教师在课堂上要鼓励学生多提问,师生在课堂上或课堂下平等讨论,这样才有利于“教学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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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引我走上文学研究之路”

  作者:先生不仅是语文教育家,而且还是中国古今文论的研究专家,记得当年《读书》杂志曾经发表过您关于老舍先生讲授《小说作法》的文章。你是如何从习作小说走向文学研究,而且重在古代文论的?

  徐中玉:我的一生其实很单纯。年轻时求学,后辗转教书。一生未出校门,以教学和文学研究为业。

  我高中读书时已爱好写作,在江阴县报上发表。最早写的是小说,都是关于教书生活的题材。进大学后,开始在《东方杂志》、《国闻周报》、《益世报》等许多全国性报刊发表文章。也在《论语》、《人间世》、《宇宙风》、《逸经》、《大风》一类小品文杂志写文章。因性格关系,我的小品文字并不闲适。

  1936年,清华大学心理系的叶石荪教授,乘暑假之便来山大讲学。他是朱光潜先生的好朋友,在美国、法国专攻心理学,还写得非常优美的旧体诗词。事实证明,我们能听他的课,真是很大的幸运,一生受用,就如这以前听老舍先生讲《小说作法》一样。

  大学时代开始爱好文学写作是受老舍先生的指点和鼓励,从习作小说转向文学研究而且重在古代文论,则是因为叶先生给我的指点鼓励。叶先生的讲授给了我四点启发:首先是有适合自己兴趣,有意义而且力所能及的研究目标;第二,要掌握丰富的第一手资料。他给我看了他的大量卡片和笔记,并且告诉我怎样做,怎样用;第三,对不同学派要培养提高分析辨别能力;第四,不能为研究而研究。

  作者:1957年先生被打成了右派,你是以怎样一种心境度过了人生危难的长夜?

  徐中玉: 整风时,应领导和报刊热情“邀约”写了几篇文章,结果我与许杰、施蛰存先生因之一起被划为“右派”,罪状是提倡“教授治校”、“学术至上”。

  在困难日子里我常想到青岛一起参加救亡工作的朋友,他们的意志、精神、人格,增多了我面对艰难时世的准备。二十年监督改造,除草、扫地之余,我新读了七百多种书,手录四五万张卡片,计一千多万字。手段原始,办法也笨,只是读着写着想着,竟未把这当作苦事。“抄家”多次,卡片因为是“废物”而没有抄去。我私心窃喜,得了“无用之用”。中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物美、价廉、耐磨。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诚然懦弱无能,但确确实实是太挚爱脚下这块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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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事求是”的治学之道

  作者:你曾任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等,出版专著十余种,其中有关“苏轼研究”著述广有影响,能否谈谈你的治学经验。

  徐中玉:说到经验实在不敢妄谈,只能谈一些几十年来读书、学习、工作中的粗浅体会,不知能否有助于青年同志们少走一点弯路。我曾用“实事求是”四字概括了我的治学之道。

  首先说的是要“实事”,治学应该从实事出发,也就是从实际出发。搞文学研究的人,“实际”同样是无比丰富、复杂的,有过去社会、过去各色各样人的实际,又有当前社会和当前各色各样人的实际。实际既记录、反映在书本里,也有的生动地感人地呈现在我们的眼前,需要我们从种种现象中及时去捕捉、理解、思考。这句话的核心是“求”,而且是“求是”,即不但去求,还必须求出个“是”。知也无涯,是也无涯。所以“求”,一定要“勤求”、“力求”, 甚至“苦求”才有效。松松垮垮,打一天鱼,晒三天网,肯定不行。古人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真是心得良言。学术研究不能有丝毫懈怠之心,只有狠下功夫,学术之功,才能大有建树。求“是”,还要“博采众长”,无论谁说谁写的,只要是正确、合理、有长处的,就应该博采广集,取精用宏。

  我搞文学研究工作,从未想建立什么庞大体系,高谈一套一套理论。我也从不迷信文学领域内五光十色的主义,特别是以为主义可以解决所遇到的一切问题,这把钥匙可以开通所有的锁。切记主义容易变成陷阱。

  我认为中国古代文论专书最高明的是刘勰的《文心雕龙》;并无理论专著,以创作为主的苏轼,则是留下最多文论资料、而且最有创新见地的代表人物。文学研究的文风,现在一般远不如他们的精细而又阔大,富有艺术魅力。今天的论者须把从使用电脑节省下来的时间精力,转用到精心思考和反复推敲修改上去才好。

  徐中玉简介

  徐中玉,1915年生,江苏江阴人。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中文系和国立中山大学研究院。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文学研究所所长、全国高教自学考试中文专业委员会主任,上海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文艺理论研究》主编等。

  其倾心文艺理论研究,编著教学书刊逾2000万字,影响最广的是其主编的《大学语文》。主要作品还有:《论苏轼的创作经验》、《关于鲁迅的小说杂文及其他》、《古代文艺创作诗集》、《现代意识与文化传统》、《激流中的探索》等。其主编的《古文鉴赏大辞典》获全国图书金钥匙奖一等奖,《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卷》获国家图书出版最高荣誉奖。最新出版了《徐中玉文集》(6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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