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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春:A3088大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1日15: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李明春

  钞票是个好东西,是世上最牛的名片。钱上面的人有多大面子,持钞票的人就有多大面子。惟有婉儿的男人,一个叫曾娃的小区保安例外,声称自己与钞票有仇,恨它犹如恨敌人,有一个消灭一个。

  这天一早,婉儿被曾娃催着回出租屋,估计是“敌人”消灭完了,激情尚在,渴望战斗。路过早餐店时,婉儿买了一笼包子和一袋豆浆捂在包里。平常是馅和长相都差的大菜包,今天听曾娃在电话上气呼呼的,特意买了小笼肉包,好让他吃了油水肠胃滑溜,气更顺畅些。进门见曾娃脸阴着,证实昨夜天气预报的阴霾已经到来。婉儿取来碟子,将包子摊放上面,取出吸管插在豆浆袋里,敬神样摆在曾娃面前说道:“深夜班还没累着,这么早就起来找人斗气?”

  曾娃把面前的豆浆袋一推,眼神像刀样在婉儿脸上磨蹭:“你动我的钱了?”声音虽小,劲道很足,全是真气送出,估计不想伤及隔壁房间的老张。婉儿的脸经反复磨砺,磨刀石样冷漠道:“没有!你钱不在了?”

  曾娃说:“在还是在,变成假的了。”说着从兜里将一张百元大钞摸出来,甩在桌子上。

  婉儿对这生气的动作很熟悉,不用看就知那钱是假的,冷冷地说:“谁给你的?你找他去。”

  曾娃说:“发工资领的。老板才从银行取出来,当着大家开的封,个个领来后照了又照,摸了又摸,还会有假?”

  婉儿说:“不会有假,这假的哪来的?”

  曾娃说:“我正问你呢!”

  婉儿心紧了一下:“你平时兜里有一块钱都要露5角在外面,晓得又是哪个给你换了。”

  曾娃看了看隔壁,压低了声音说:“老张不会干这事。前天打牌我输了,就拿的这张给他,他看都没看一眼就揣在兜里了。若是他换的,他能要吗?”

  婉儿听说曾娃输了,不恼反喜:“输出去就对了噻,你生哪门子气?”

  曾娃懊丧地说:“昨天又赢回来了。我当时一看是张假钞坚决不要,老张说是我头一天拿出来的,不要不行。”

  婉儿说:“你盖了手印在上面?凭啥说是你拿出来的。”

  曾娃指了指钱上用黑笔写的“A3088”一排号码,说:“这是我写的,一个欠停车费的赖皮车牌号码,我顺手记在钱上了。”

  婉儿劝道:“那就认了嘛,100块也不是多大的一个事,就当输了。” 曾娃望着自己的婆娘,不认识似的,一向针上刮铁的婆娘啥时成了蛤蟆,口气变大了。

  婉儿避开曾娃审视的眼睛:“钱假都假了,我劝你几句,你愣眉鼓眼地看我做啥?”

  男人仍是试探的口吻:“就是不服气,这假钱哪来的?”

  婉儿平静地说:“非要说是我换的你才舒服?想不通慢慢想嘛,吃了饭再说”。

  一个被窝里做了20年的梦,婉儿知道男人的倔脾性。人家肠子是盘在肚子里,他的肠子是直起竖在肚子里,别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一口气他也憋不住。一分钱的憋屈,他会花一块钱去找理由发泄。这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也只有婉儿这糯米团脾气才能与他过日子。婉儿会软绳索拴猛虎,每次是待他气泄了再来摆布他。

  那100块钱的假钞,婉儿心中也是怪心疼的,只是嘴里没敢说出来。100块呀!在婉儿家里,这是给娘家老娘一个月的赡养费;是读大学的大儿子一周的生活费;是读高中的小儿子一学期的零用钱;是每年春节给公爹的孝敬钱;是两口子一个月的水电气开支。假钞幸好捏在曾娃手上,若是捏在婉儿手上,天气预报就不是阴霾而是狂风暴雨。

  婉儿掏出一沓餐巾纸,理开来,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见曾娃满嘴流油,正随手要擦,赶紧递了两张过去,半是劝慰半是奉承说:“你有办法,随便想个法用出去就是了。”

  曾娃瞪了婉儿一眼:“你说得轻巧,怎么用?有钱的人都有验钞机,没有验钞机的都是你我一样缺钱的,晓得你用假钱,非把你咒死不可。”

  婉儿说:“总有那眼神不好的。”

  曾娃说:“街上有几个讨口的瞎子,你忍不忍心丢给他?”

  婉儿小声说:“这不行,那不行,干脆谁要送给谁算了。”

  曾娃用纸巾在嘴边横起一抹,随手把纸团扔在地上,咽下最后一口饭食说:“你以为是清明到了,有那孤魂野鬼在等着要你的假钱?”

  婉儿进城当保姆也快20年了,若不是在乡下生孩子中断了几年,打工时间不比曾娃短。两人的城市化进程各有千秋,论卫生习惯,婉儿进步要快一些,至少用餐巾纸的程序规范得多,先擦擦嘴角,再对折一下,用干净一面再擦擦嘴唇,决不是曾娃那种“一站式”服务,横起一抹了事,完了还把纸团往地下一扔,留个纪念。论见识,曾娃又略胜一筹。婉儿至今分不清“WC”的图标中哪是烟斗,哪是高跟鞋。上厕所是瞅有女人进出的地方去。有一次,她跟着一个女清洁工进了男厕所,弄得来不及撤退的人反而提着裤子,红着脸跟她说“对不起”。说来她的经历也够丰富的,这城里人收拾乡下人的所有把戏,她都有幸尝试了,如买假货、假保健药、收假钞、施舍假乞丐……就差没嫁个“假男人”。曾娃尤其看不起婉儿占小便宜,为免费品尝一块钱的鲜肉锅魁,竟抱着东家的孩子反复排了三次队。她就是一个啥都吝惜却从不吝惜时间的人。

  对此,婉儿大不服气,常拿工作调换的事来奚落男人。婉儿随便在哪家当保姆,一干就是好几年,不签合同都是“固定工”,每次都是新东家慕名用高薪来悄悄挖走,名副其实的高升。不像曾娃那样,每到一处都没干满3年,不是他被老板炒了,就是老板被上一级老板炒了,没有一次是自己拍拍屁股挺着胸膛走人的,都要人家踹一脚才出门。婉儿最不满意曾娃说她排队领锅魁的事,三个鲜肉锅魁,你曾娃就吃了两个,人家念着你,你还拿它笑话人家。

  婉儿走了后,曾娃抱着头又想了很久。这假钞哪儿钻出来的?领工资时,明明反复审验过,凭自己眼力不会有假。先前怀疑婉儿,可思前想后,她也不可能。东家知道婉儿分不清真钞假钞,专门给她办了个卡,工资每月打在卡上,既安全,又免了点数和辨别真假的麻烦。买菜的钱,东家也是每周给她放在专门的抽屉里,有笔有本子,周末报账。纵有假钞,直接与东家说就是,犯不着拿回家来换。就算她有心,也没有假钞来源。这100元的假钞哪来的呢?这假钞放在手上,横看竖看都碍眼,像个石头梗在心里,让曾娃堵得慌。说是想法用出去,又到哪去找这合适的对象?

  婉儿回到东家,东家夫妻俩和孙子东东都还在梦乡中。上午9点以前,他们是不会起床的。这段时间是婉儿的自由时间。婉儿把早餐准备好,闲坐在客厅沙发上,假钞又恍恍惚惚飘到眼前,不是写有车牌号的那张,而是10年前卖旧货收的那张。那一次,当她把一张缺了角的假钞交给曾娃手上时,曾娃把假钞往桌上一拍,那声响震得她心脏现在都在痛,小儿子吓得扯着她衣角直哭,她也跟着哭,哭得比儿子还惨,边哭边骂,骂骗子不是人,长的是狼心狗肺;骂自己也不是人,笨得像头猪,找个老公也不是人,是只专吃猪的老虎。她至今没怄醒曾娃当时说的那些伤心话,他指着要生活费的大儿子吼道:“问你妈要去。几十岁了,还认不得钱,你看不清就用手摸嘛,摸不准就用耳朵听嘛,听不见就用鼻子闻嘛,恁大一股笨猪味你都闻不到哇?”

  婉儿伸手把那假钞捏在手里,感觉手中嫩乎乎的,睁眼一看,竟是东东站在面前拉着她的手喊:“婉姨!我要吃饭。”婉儿揉揉眼睛,起身到厨房,把早餐端出来一一摆好。男东家蔡哥,女东家黄姐,正好从卧室出来。婉儿一边抱东东坐在椅子上,一边招呼:“黄姐,用早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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