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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久辛:过眼红尘……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1日14:10 来源:深圳特区报 王久辛
漫画:李楚翘漫画:李楚翘
 王久辛 王久辛

  摘 要

  我见过很多殿堂,从俄罗斯的冬宫到首都北京的故宫,各种匾额所撰题的“正大光明”“清正廉洁”“仁义博爱”等等,等等。我见得太多太多了,那大都是标榜纯洁无瑕与秉持公正的。然而,我独见熊氏族人先祖去陈言而务尽,一扫标榜之轻浮陋习,慧心诚挚地搬来一座大山,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给子孙后代树立了精神皈依的雅号——昆仑堂。这让我这个后来人警醒,发蒙,启智。从宁都归来数日,然“昆仑堂”始终在脑海翻腾,心头萦绕。故写此文以记之。

  1.

  空中微笑

  不觉之中,我已经被关进机舱两个半小时了。机票上的起飞时间是18:20。如果从我搭车从家往机场赶的16点整算起,到21点30分起飞止,已经过去了5个小时了。

  天彻底黑了,比天更黑的,是我的苦笑。突然,我想起做空乘工作的外甥女,她天天在这样的境遇里工作,那该多么令人憋闷难受啊。她除了为旅客做有求必应的服务外,据我所知,她们空乘还必须微笑。微笑就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或者说她们工作职责的一部分,就包含着微笑的要求。这很好,也很容易做到,我的外甥女天生喜庆爱笑,加上她们机长也天天提醒要求,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的啦。

  进入夏季,几乎每天都会遇到飞机延误。没有办法,为了安全,为了给国际航班让道,为了保证让说不清道不明的重要航班先飞,她们几乎天天都要面对气急败坏的乘客。这是一份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人格被践踏、尊严受污辱、面子没处搁的工作。然而,这就是现实,就是必须接受的境遇,而且没有任何理由逃避。必须去面对,去迎接,去承受。人道,谁不会说呢?人性,谁又没有呢?那满满一机舱的有人道、有人性的人们,包括我,我们真的像真正的文明人那样,尊重空乘人员的工作了吗?她们经常要迎接像我一样焦虑的、烦躁的、气急败坏的、各种各样的,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她妈妈对我说:乘客经常向孩子发脾气,骂孩子。但孩子都能够积极面对,从来没有闹过情绪,耍过脾气。一次,有名乘客在机舱中等待了三个小时,肯定延误了他的事。他烦躁极了,起先他骂孩子,孩子向他微笑着解释,并主动给他端来了咖啡,但是他仍然不罢休,竟然用刚倒的咖啡向孩子脸上泼去……然而孩子一边擦着满脸的咖啡,一边还在笑脸相迎,只是满眼扑簌簌的泪水直往下掉。那是一张怎样的笑脸呀?如果拍照下来,如果拍下来让她妈妈爸爸看到,让她的亲人们看到,那一定会让她的亲人们难过死的。孩子的笑脸感动了一位汉子,他“忽”地站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揪住泼咖啡的那个人,并用命令的口吻说:“请你马上向这个女孩儿道歉!飞机又不是人家孩子延误的,你向她发什么威?快!快!道歉!迟一分钟,看我揍扁了你个没教养的!”而孩子却冲过来劝阻,用哀求的话说:“您快坐下,快坐下!我没关系的!”尽管泪水还在脸上流淌……

  现在,我开始慢慢理解,逐渐体谅空乘以及所有在空中工作的人们了。我想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朋友们说:如果你选择了航空作交通工具,那你就必须接受航空飞行的所有规矩,包括延误。无论何种延误,它都是这个特殊行业所具有的特殊情况,非礼是不文明的,也是没有教养的表现。我们不是非常羡慕国外的文明吗?不是人家人家地反复赞美人家的素养好吗?其实,在我看来,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凡事都从自己做起,出现问题都能首先想想我能帮上什么忙?如果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否做到了不添乱不加忙?以一种理性的姿态,文明的素养,来面对这个我们根本把握不了的世界,并努力把握,提供一个文明人的精神风貌呢?我想,这其实并不难做到,像我的外甥女的微笑工作一样,只要在意,就完全可以做到。

  因为工作,我每个月都会向外飞几次。现在,我有了准备,准备着飞机延误。准备着延误后看书,或在平板电脑上写东西。哈哈,我的耐心变成了充实的、美丽的、幸福的工作。甚至让我觉得生活的所有过程,都是动人的。包括我正在写着的这篇小文,它就是在我飞往黄山的飞机上写下的。而让我真正换一个角度看空乘这个职业的,是我的外甥女。我虽然是她的长辈,但她面对尴尬与难堪所表现出的非凡的教养,让我为她爸爸妈妈高兴。说心里话,把我换成她,不用说,我的表现绝对没有她好。所以,我要谢谢我的妹妹和妹夫,是他们的养育,使我的外甥女如此优秀。让我在空中告诉大家吧——她的网名叫黄小喵,也正在天上飞着呢。现在,我开始微笑了,学着黄小喵的样子微笑。真的,我觉得我越来越慈祥,可爱,而且美丽了……

  2.

  宏村惊艳

  这惊魂的美色源于我内心早已贮存的风景被你闯入并被你搅动。

  没有光,光已经变成了色,变成了包涵着风与呼吸和心跳的时空。变成了晃动在我心上的湖水和倒映在湖水中晃动的马头檐牙。变成了宁静的树与树下宁静中安谧的少女。变成了少女纤指上的画笔以及画笔下我那轻轻摇动的心旌。我的心旌摇动,我摇动我的心旌。为那少女的一拢流海儿?嗯,美丽的少女,你真的让我看到了徐志摩的温柔,徐志摩的那一句“最是那一低头的”诗眼。晃呀晃呀,在我心上,徐志摩晃呀晃呀,她也晃呀晃呀,晃着纹丝不动的恬静,晃着明亮通透的背影。晃着光,晃着光中的微风,微风中的光,晃着色彩变幻的湖水以及在湖水中轻轻荡漾的白云。银亮银亮的白云在碧绿碧绿的水中慢慢地飘。飘进我的眼睛里,那个色啊,那个彩呀,在水中闪耀着粼粼波光。是的,水在光中绿如荷,光在水里碧若翠。色在光中歌唱,光在色中舞蹈。她,那少女。她坐在大柳树下的小马扎上,瞭望着湖水对岸的宏村人家,她明明没有动,但我觉得她正一步一步,轻轻盈盈地向我走来,走进我的心。她以她那永恒的背影,打开了我进入想象的门阙。她的指下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我的心上有一支未放飞的歌,画卷在歌声中慢慢展开,歌声在画卷中轻轻挥洒。色彩的光芒在她的肌肤上纹丝不动地歌唱,光芒的色彩在她的秀颈上默不做声地喧响。不是诗,不是画,不是歌,是肌肤若玉的艺术,是艺术天成的柔肌千里,是血肉俱足的艺术,是平凡至极的普通人家的少女最寻常的一日之一时一瞬,是艺术在这一瞬间的水乡的这一个地方的这一棵树下的这一位少女身上的复活。不可以说她是神,虽然她像神了神!那也不可以说。哪怕她就是神,就是神的化身。那也绝对不能说,因为这位少女不仅像神,而且还美,还融进了宏村,她是水乡的美神——但是,那也绝对不能那样说。因为人家早晚要嫁人呢……

  哦,这惊人的美色之所以传神,就在这村这水这人,最是这天这地这树荫下一位少女的“那一低头的”诗眼——清清的一个真啊。

  3.

  昆仑堂小记

  前几天去宁都,参观客家人祖居,房屋建筑思虑周全,通风防水,内外构思合理巧慧,很是欣赏。看了几家宗祖房屋,均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可说的。唯一令我心灵受到冲击,受到震撼,受到雷击般警悟的,就是这个先祖之屋:熊氏宗祠!

  屋内与其它地方客乡之居无异,唯这“昆仑堂”三字闯入我心,冲进我脑。问屋主:此匾何时所拟?何人所撰?答:前清。哦,几百年啦?遥想熊姓家族一脉,当年起了此高堂雄居,族上老人与族中出于翰林的儒生们,必定要围在桌前灯下细细思量,长久地漫议:该给此堂命一个什么名号呢?当然要能体现熊姓族人精神的啦。我站在此祠之中堂天井下,驻足良久,而百思不能得其解。宁都远离西北边疆,而比邻东南之海洋,中间隔着黄山、泰山、太行山、秦岭、祁连山,等等。昆仑山,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呀!然而,熊氏先祖竟就果敢断然,拿来置于堂上一敬?他们岂止是挥毫写了“昆仑”二字?那分明是熊氏族人将全部的精神寄托,都溶进了这两个字。先祖是要教导子孙后代,做人要像昆仑山顶天立地;做事要像昆仑山浩瀚巍峨。那一刻,我于瞬间触摸到了熊氏先人怦怦狂跳的雄心壮志,厚重,疯野,博大。有一种目空一切,什么都不在话下,坚定,沉雄,渊深,对后人寄予了不求眼前蝇头小利的、深谋远虑的希望。堂前徘徊,我仿佛接受了熊氏先祖的神示与启悟,一下子穿越了岁月的铜墙铁壁,又一下子跨越了千山万水、大海汪洋,明白了为何客家人能够遍布世界各地而兴旺发达;为何客家人无论在何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能够自强不息、勇猛精进。他们,他们有这么个祖祠,这么个堂屋,这么个装有一座昆仑山的雄才伟略、博大浩瀚的俯仰天地、镇邪压恶的精神圣殿,而大殿的正中央,就高悬着一个伟大人格的心灵象征——昆仑山。

  我见过很多殿堂,从俄罗斯的冬宫到首都北京的故宫,各种匾额所撰题的“正大光明”“清正廉洁”“仁义博爱”等等,等等。我见得太多太多了,那大都是标榜纯洁无瑕与秉持公正的。然而,我独见熊氏族人先祖去陈言而务尽,一扫标榜之轻浮陋习,慧心诚挚地搬来一座大山,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给子孙后代树立了精神皈依的雅号——昆仑堂。这让我这个后来人警醒,发蒙,启智。从宁都归来数日,然“昆仑堂”始终在脑海翻腾,心头萦绕。故写此文以记之。

  4.

  诗人的个性与诗的个性

  个性,似乎被赋予诗人的时候居多,而赋予诗本身的时候较少。其实,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我们应该谈诗的个性多多益善,而谈论诗人个性的越少越好。我认识诗人昌耀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他有什么个性。与他的谈话也是非常朴素平凡的,全是日常生活的对话。他问我:“好着吧?”我应:“好着呢。”“好着就好。”他就这样讲话。这与他的诗歌所具有的文化涵养与思情底蕴比较起来,那简直就平淡如水啦。而与昌耀通信,你就更会觉得与之天壤之别。他的信,首先让你感受到的是郑重,是尊重,是一种古风的遗传,文明的播撒,现代思想的精神挥洒。他的字,娟秀俊逸,撇竖勾横,一丝不苟。他用的是上世纪流行的那种橡胶笔,尖锋软而书写起来杆硬毫柔,写出来的字,有一种楷体的板正与隶书的柔媚,既飘逸又俊朗,真是好呀。我大约有他六七封信,最长的有两千字,是谈我的长诗《狂雪》的,发表在当时马潇潇主编的《中国青少年诗报》上,核心思想是告诉我:有《狂雪》,要耐心。这些信,还在我兰州的家里,下次回去,定要找到。

  上边说这些话,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的想法。我想说的是:诗人的个性,其实与他的诗文的个性,恐怕并不是一回事儿。有个性的诗人可能诗也有个性,然而此个性与彼个性,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在我看来,作为一个有修养的诗人,大可不必在意与张扬自己的、所谓的“诗人个性”,高明的或智慧的诗人,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个性,溶进诗行的字句里边去。在诗歌里天马行空、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疯狂想象不是更好吗?检讨一下自己吧,我其实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有一阵没一阵的,时断时续的,有时收敛得好一点儿,有时就放肆得多一点儿,总体来说,我是一个夹不住尾巴的诗人。或者说,我是一个不会讨人喜欢的、有点自恋加自大的诗人。好在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浅薄,深切地感受到了不分场合、不看人员乱讲话的害处。更重要的是:明白了一旦表现出无知与狂妄,就不要说辜负了父母的教养,老师与朋友的教诲与友谊,包括我读过的那么多优秀的著作,也一并就辜负了。这就让我恐惧万分,我想说:我应该表现得优秀再优秀,然而此生已经过半,人为什么到明白事理之时,就晚了呢?

  没有后悔药吃,所以就不要去徒增烦恼了吧!严格区分了诗人与诗的个性之后,我觉得说起个性来就从容得多了。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诗人贺海涛在某一年的贺年卡上,用他那极其个性化的钢笔字,在贺卡上吼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口号:个性万岁!他是随意写的吗?然而却使我牢牢地记住了,并且引起了我长久的思考与写诗时念念不忘诗的个性的警策和激励。这不仅因为海涛用了“万岁”一词,更重要的是他非常及时地暗示了我:久辛,你的诗有个性,千万别丢掉,永远别丢掉,死也别丢掉。说到此,说心里话,我又想说句心里话了。聪明人无需让人把话挑明,有那么一句半句带仙气儿的话露出来,你就应该明白啊。二十多年了啊,海涛兄弟,你好吗?我受教这么多年呀,也没对你道声谢啊。今天一定说、一定要说。下边这两个字隔着万水千山,我喊了啊——谢谢!是专属于海涛兄弟你的,你听到了吗?

  个性万岁!这回是我说的。曾经有好几次碰到诗歌评论家,其中就有个评论家对我说:你小子要与我们评论家搞好关系,我们决定你能不能进诗歌史、文学史。嘿嘿,我这么个写点儿小诗的人,进什么史呢?是不是不进天会塌?地会陷?阎王老子会叫我去?听这话的意思,是要给我当教师爷呵?而且还不容我不认,否则就不让我进“史”了!这是什么逻辑?我要跟评论家搞好关系,你就可以让我进史籍入典册?真真有点儿了不起呀?很伟大啊?可真是有意思了。而我没有意思,我真是对进你那么个什么史,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谁爱进进呗,反正我不进。我就进贺海涛兄弟所赠与我的个性之中。我认同好诗是个性的文字,个性的意象,个性的思想,个性的激情,个性的思辨。是通俗易懂之上的深不可测,是艰涩异常之下的畅达淋漓,是宏大叙事的个人命运的独辟蹊径,是一个人的心灵史的波澜壮阔。等等。什么是个性?个性就是个别的性情,而非一帮子、一群人的共同纲领。它就是它自己,它就是它的情感与智慧,而且是独特得专一无二,独特得纤尘不染,独特得纯粹雅致,独特得你永远模仿不了,独特得让你望尘莫及地绝望,它也不帮助你。然而它又是爱你和所有人的,包括爱那些恨它、骂它、打它、践踏它、蹂躏它、污蔑它的人。个性属于伟大的诗人,它与二流子是绝缘的。

  作者简介

  王久辛

  著名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出版诗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香魂金灿灿》、《初恋杜鹃》、散文集《绝世之鼎》、报告文学集《东方红霄》等。作品先后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中宣部、广电部、中央电视台颁发的特等奖,一等奖,2003年荣获首届剑麻军旅诗歌奖之特别荣誉奖,2009年在《诗选刊》评出的“首届十佳军旅诗人”中名列榜首。曾任第3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初评评委,第5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初评评委,延安大学文学院、解放军艺术学院客座教授等。历任兰州军区战斗话剧团主任,《西北军事文学》副主编,《中国武警》主编,编审,大校军衔。现任中国国际文化传播中心主办《文化》杂志社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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