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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长:忧拆迁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8日11:35 来源:光明日报 张 长

  翠湖周边是昆明房价最贵的地方。有个新起的楼盘叫某某公馆,最好的楼层,最好的朝向,楼价最贵的时候是三万多一平方米。而昆明房价,平均下来也就是每平方米七八千左右。翠湖周边房价何以如此贵?因位置在市中心,交通、医疗、购物都极为方便。最难得的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居然有一山一水。水就是翠湖,山叫“圆通山”,住翠湖周边的人,想近水,出门就是翠湖;想登山,出门就上圆通山。夏赏绿荷,冬观白鸥,这是翠湖的美景;春看樱花,秋揽明月,这是圆通山的风光。闹市中心有如此洞天福地,房价岂能不高。

  我有幸就住在翠湖边。这片区域在有些人的眼里被看作“富人区”。我当然不是富人。工薪阶层住在这里的也不少,原因是房改前有的单位就在这里办公,宿舍也就在这里。我住的就是单位的福利房,和富人共享优美的外部环境。区别在于,有钱人住的商品房面积大,内部装修豪华,家具配套高档。我的住房只有73平方米,无配套豪华家具,只有几个旧沙发、书桌及满架的书而已。有幸忝住于富人区得感谢单位在此已半个多世纪矣。想想市内的住户,面积住得再大,再豪华,出门就是车水马龙,哪比得上我坐北朝南的这套房子,冬日阳光灿烂,夏日凉风习习,窗外见山见水,福利房住出了别墅的感觉。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高,七楼,而又没电梯,我每天上下三四次,至今登楼面不改色气不喘,这也得益于住高楼的好处。难怪所有到过我家的朋友都说,这么好的环境,住别墅也别搬了。这当然。立马拿一套别墅和我换我也不换。决心有生之年就终老于此了。

  对于个人,这种决心当然谁也动摇不了。可是近来,“拆迁”这可怕的阴影已笼罩在我和所有这片住户的头上了。

  那是两年前单位开会,被告之不久的将来连办公室带宿舍都要整体搬迁至数十公里外的滇池边。说是那里环境如何好,将来交通如何便捷,生活如何方便等等。单位答应以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条件和这儿的住户置换,说七十、八十平方米的住房,在那里可换一套联排别墅。作为交换,就是这块地皮。当大家沉浸在住别墅的美好想象中时,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同意搬迁置换的征询意见书立即发到各人手上,要求当场填了就交还,容不得回去(或者根本不打算)让你和家人商量。就这样,大多数住户(包括我)就兴冲冲填上同意搬迁、置换,完全沉醉在别墅梦中而不顾及其他了。据说,后来相关人士即以此为依据,证明绝大多数住户都同意搬迁,报到市政府。于是征地、拨款……很当回事。单位也就紧锣密鼓地成立了相关机构,开始建房了。其间,还让大家到工地参观了一次。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工地面临滇池,周围一片荒野,无超市、无医院、无学校、无农贸市场、无公交车站……看来,等到这些配套设施齐备,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像我这样的老人,无车,儿女又不在身边,古稀独居,半夜三更,有个病痛,我找谁?这并非只是想象,我有个老朋友,老两口就因住郊区别墅,女儿不在身边,突一日,老友胃出血,救护车赶到时,血压都量不出来了。所幸不是心梗,否则早就完蛋了。“这就是住别墅的‘好处’”,老友苦笑说。现在又搬回城里住原来的老房了。

  这件事让我很震动。想想,古稀之龄,单身一人,看来得现实点儿,咱就不享住别墅的福了。还是要住在一个交通方便、就医方便、购物方便的地方。就这三点,翠湖周边完全可以满足。况且周围还有邮局、银行、电影院、图书馆等等。大多数住户事后想想又不愿搬是可以理解的。

  那不搬又咋办?到时你能顶得住吗?于是搬。搬之前自然得先找房。可以肯定,春看樱花,夏赏绿荷,秋揽明月,冬观白鸥这样的风景再不会是一推窗就看得到的了。我舍不得翠湖。我只求用补偿得到的钱在翠湖周边找套二手房,只要生活、就医方便就行。这样的房子,你在找别人也在找,很有可能最终找到的只是一套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的房子。到时还得搬。老人对老屋有习惯性和依赖性,一旦搬家,特别是搬到住房环境比原来要差的地方,很有可能就因一次伤风感冒或关节筋骨疼痛而一病不起。有说老人搬家就生病,恐有它的道理。可我早晚得搬,搬去的地方十有八九没有现在的好,住下来就病咋办?此忧其一。

  其二,就算找到最满意的房子,接着就是搬家。搬家,于一个儿孙满堂的老人不用操心,自有儿孙打点照料,到时换一张床就行。搬家,对年轻人也非易事。我年轻时就搬过,用一周的时间始搬完、安顿妥当。有的人说搬一次家,“几乎要了半条命”,这话有点夸张,却道出了搬家的劳累与烦琐。家中要是没有年轻人,很难设想,由一个老人去搬家。虽说有搬家公司,事前行李、家具、书籍杂物等等总得打包装箱,搬后一切的安放整理,总得自己干。那时每天六七次上下楼,我在七楼,被锻炼,这绝对是免不了的。要是有点心血管病,恐怕就此倒在楼梯上一命呜呼了!那时只管催你搬迁的人自是不愿也不会想到住户的这些困难和痛苦的。

  忧其三,房子找不着,限期已到,一台台冰冷的拆除机械已经轰隆隆开到院子里,开始拆除已经搬走的住户的房子,是强制,也是警告:你将是最后被拆掉的一户。只见轰鸣声中,又有一户人家搬走了,心理上陡然又增加了一分压力。决心不搬,以死相抗者倒也罢了,对一个还想活下去而又无门求告的老人如我辈者,到时又将如之何?

  书及此,突然记起多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画面:三峡大坝库区搬迁,移民中一个老人,三步一回首看着自己的老屋,潸然泪下,这画面一直让我感动至今。人是有感情的,哪怕对钢筋水泥这些冰冷的东西,相处多年也会觉得亲人般亲切,想到它轰然倒塌时也就是它生命的结束,不禁黯然神伤。

  忧伤之余,有一点我实在搞不清楚:何以如此好的一块风水宝地,人见人赞的一片风景,居住其中没有想到这是一种福气,还要去侵占良田,折腾着搬迁,这到底所为何来?

  张长 云南云龙人,白族,1957年开始发表作品。《空谷兰》、《希望的绿叶》、《最后一棵菩提》、《太阳树》等短篇、长篇小说曾四次获由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全国奖。现居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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