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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水上(张楚)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11日09:2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张 楚
     张楚,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高研班学员,公务员。著有小说集《樱桃记》《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曾获2004年“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中 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被《人民文学》和《南方文坛》评为“2012年度青年作家”。

  如果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在一个地方住上10年之久,那么,此地的风景与人物,无论小酒馆还是老电影院,朋友还是敌人,都会让你留恋不舍,让 你在春夜想起这些身外的世界,多少有些沉迷;而另外一些人,在一个城市居住超过半载,便会开始坐卧不安,渴望着潜逃或分离的日子快些到来,在踏上火车眺望 故居之地时,内心荡漾着憧憬与甜美的忧伤。在他们看来,没有达到的城市,永远是美好的城市,下一步才能踏上的土地,永远是芬芳的土地。

  我在这个小镇上待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抽离在外求学的日子,我一直蜗居在这里。对于这个一马平川的小镇,年轻时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倦。偶尔 让我心里有些恐惧的,便是害怕哪天再次发生地震。我并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然而我还是经常这样想着。当然,想想而已,更多时候,我被我身边的人——我的亲 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以及我身边的事——我的事、他人的事,包围着,充塞着,让我无暇去思考更多。记得多年前写的一篇小说里,那个老想逃离故乡的男孩 说,那些他无法摆脱的人与事,即是他的天堂与地狱。那么,对于我这一叶小小浮萍而言,那些水生植物、那些芦苇、蚊子、蜻蜓、蝌蚪、蛇,甚至那些水上的波 纹,也正是我生活的全部秘密和福祉。我无法离开他们,我惟有接纳他们。对我来说,我已经居住的水塘,也许就是最适合我的水塘。

  应该是这样的。在小镇上,每天都会听到新的故事与谣言,见到似曾熟悉的新朋或旧友。对我而言,他们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我小说中的一部分。 《曲别针》里的故事是一个商人讲给我的,我又讲给好友李修文,他说,他会把它写成一篇小说。后来他终归没写,于是我写了。《七根孔雀羽毛》里的故事是听酒 友所述,他对这个事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一个细节,那就是案件如何被侦破的:凶手之一是个17岁男孩,行凶后外逃到外婆家。外婆家住在一个繁华小镇,每当 有警笛拉响,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感觉有人用手死死掐住他的喉咙,让他不能呼吸和说话,为了避免精神分裂,他只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在云落》里“和慧” 的原型是我妹妹,这个小说最初的本意是写一篇献给妹妹的诗篇,而“我”的原型则是导演朋友张赞波。这是个豁达又容易愤怒的理想主义者,对于我在小说里用了 他的纪录片名字并编排他匪夷所思的爱情故事,他毫无怨言并为我提供了必要的专业知识。在这里我一定要向他表示敬意。

  此类事件在小镇上真实地发生过、存在过,除了故事主人公的命运有所不同,大家皆平安无事——油盐酱醋在继续,欲望在继续,阴谋在继续,而阳光与春色,也将继续。这多好。

  有时候想,这样一辈子也不错。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不满。我总是幻想能去当一名专业作家。那样的话我将有充足的时间去读我想读的书、去看我想看的 电影、去接送儿子上学放学,去构思我臆想中的伟大的长篇小说。我再也不用写到凌晨两三点,7点钟还要爬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上班(出去开笔会请假,要缜密思 考理由和措辞,并让领导感受到诚意和歉意);参加团县委的创建全国卫生城活动(我被委派为小组长,带着几个散兵游勇拎着水桶和钢刷去清理电线杆上的小广 告);参加各类形式主义的培训并会后要上报活动总结(我会从网络上搜索一堆八股文套用,既乏味又荒唐)。我已深深厌倦了这些。是的,深深厌倦了这些。有时 候我甚至想,无论哪个省,只要肯让我去专业写作,无论离家上万里还是条件多恶劣,我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背井离乡。这么想时总有些悲壮意味。我知道,这所谓 的“悲壮”是可耻的。我已不是20多岁、了无牵挂的单身文艺青年。儿子再过两年,个头都快赶上我了。

  还好,我尚有无数个夜晚。尤其得了胃病后,我很少参加酒局,夜晚以另外一种深情、宁谧甚至是陌生的姿态出现在我生活中。这时我通常会感受到一种 人到中年的澄明和快慰。深夜读书,无论是普鲁斯特还是托尔斯泰,索尔·贝娄还是伯尔,纪德还是雷蒙·费德曼,他们的文字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常常让我忘记了 自己是一叶无根浮萍,让我忘记了白日的委屈、无奈、疲惫。相反,我好像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人,正在星空下,仰望着星斗运行的轨迹,并且,因双眼所窥视到的 和双耳所倾听到的,感到了一些格外的恐惧和幸福。

  尤瑟纳尔在她的《一弹解千愁》结尾处,厚道而不无揶揄地说:“男人总是上女人的圈套。”那么,在此套用一下,我想说的是:“敏感善良的人,总是 上文字的圈套。”应该是这样吧。风行水上,只有那些触觉敏锐的人,才能捕捉到水纹孳生的秘密,才能看得清水纹消失的痕迹,并且,把这些瞬息的感受,用文字 悄悄记录和涂改,并因了这记录和涂改,诞生出更多的失望和喜悦、卑微和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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