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宁都莲花赋

　　友人邀我去赣南的宁都采风。几年前，我去过赣南的石城。石城的莲花曾让我入迷，我想与石城相邻的宁都，也一定是漫山遍野莲花盛开的时候吧？想到莲花那亭亭而立，“绿荷扶夏出，嫩立如婴儿”的样子，没有犹豫，爽快应邀，我成为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采风团的一员前往宁都。

　　赣南的宁都，天蓝如洗，青山逶迤，绿树成阴，如同天造地设的一个舞台，迎接那些初夏的热风召来的婀娜美人们——漫山遍野的莲花灿烂了初夏的日子！这些芙蓉仙子，当我们来到村庄的时候，簇拥在村落四周，举着一枝枝绿荷的伞。“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这是杨万里的名句，只是杨诗人的名句在这里要改一下，宁都的莲花好像不怕热，一个个伸长脖子打量我们这些远来的访客，阳光下分外娇艳妩媚。这些凌波美女，在我们乘车在宁都的四野行走时，站在道路两旁高高低低的田畴，让我们放眼望去，一片莲花的世界，当我们一天的行程结束，驱车返回城里，回首望去“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此情此景，令人动容。

　　宁都莲花盛开，让人恍若置身莲的世界。什么是人间仙境，此时此地的宁都，就是我们在无数文字中读到过的天堂，也是在无数关于天堂描写的图画中，看到过的神仙境地：步步莲花，“白云堆里泼浓蓝”；处处芙蓉，“青天乱插玉莲花”！

　　青山绿水的宁都，地处赣江之源，其美如王安石的名诗“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好山好水间又逢莲花遍野盛开，谁不说这是天下神仙境？然而，就是在这样宁静和美的土地上，曾经腥风血雨，这方土地上生活的百姓，父辈祖辈都是从刀刃上走过来的！这里叫苏区，这里也记在每一个中国学生的历史书上：“宁都起义。”我第一次知道宁都这个地名，是在一张照片上，这张照片挂在四十年前的“延安革命历史纪念馆”。那时，我在延安插队，在延安凤凰山麓下的延安纪念馆，我看见的这照片上面有毛泽东的题词：“以宁都起义的精神用于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我们是战无不胜的。”照片里一排扎着绑腿、束扎腰带的军人站在延安凤凰山麓的窑洞前。当时就这么一张照片，没有更多的解说词，这张照片让“宁都起义”四个字留在我的脑子里。

　　今天来到宁都，走进宁都起义指挥部旧址，一幢曾经是耶稣教牧师宅第的两层小楼。在这座经历八十年风雨洗刷的房间里，我走进了宁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页，这一页写着：1931年12月14日，原国民党第二十六路军在宁都宣布脱离国民党，投向共产党，举行了震撼中外的宁都起义。二十六路军原为西北军的一部。该部队是受蒋介石嫡系部队所排挤的杂牌军。1931年2月被调入江西“围剿”红军。7月，该军奉命参加第三次“围剿”，8月初进占宁都县城。第三次“围剿”失败后，蒋介石不许它撤退。二十六路军被困在宁都，进退两难，陷入绝境。九一八事变后，官兵满腔义愤，纷纷要求北上抗日。中共党组织抓住该军反蒋抗日的情绪，进一步抓紧了宣传鼓动工作，促进起义条件的早日成熟。10月，经中共中央批准发展了该军总指挥部参谋长赵博生入党。11月底，二十六路军地下党在南昌的联络关系突然遭破坏，二十六路军地下党组织的两个文件落到了当局手中。12月初，蒋介石的南昌行营发出火急密电，并派飞机将蒋介石查拿“共犯”的手令送到二十六路军。赵博生获悉即和特支成员果断机智地应付这一突变，决定于12月14日组织该军全部起义，加入红军。起义各部计17000余人，携带2万支枪参加了起义。这次起义使红一方面军由4万余人一下子猛增到6万人。宁都起义是国民党中具有较强战斗力的正规军第一次大部队在战场上起义投向红军的行动，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历史就这样让赣南一座不出名的小县城，从此成为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一页。这一页也书写在这座小楼的灰色墙面上，那是当年歪歪斜斜写下的标语：“白军兄弟，穷人不打穷人，士兵不打士兵。”这样的标语在宁都许多重要历史遗址的旧宅老屋里反复出现，它们出现在硝烟战火中，就是穷苦的底层士兵心上的“莲花”，让他们看到得以从苦难中解脱的新生希望！

　　宁都因经历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被称为“革命老区”，这四个字给了宁都光荣，这四个字更是苦难的记忆：在这一时期，宁都有56304人参加了红军，其中成为烈士登记在册者就有16725名。除了红军中的牺牲者，被迫参加围剿苏区的敌方军队中的底层士兵以及民团还乡团中被胁迫的穷苦百姓，同样有难以计数的人丧失了生命。“穷人不打穷人”、“士兵不打士兵”这是菩萨语啊！读懂了这些用毛笔用炭灰写在墙上的士兵标语，我们也许会更加珍视今天我们同样写在乡间墙面标语里的“小康”、“和谐”这样的字！八十年前，“暴动”、“起义”是要在刀尖上找一条生活下去的路！八十年过去了，“小康”、“和谐”是要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好！宁都百姓珍惜用无数牺牲换来的今天。

　　我走出当年旧宅老屋的“历史旧址”，迎面而来的一朵朵莲花，让人感到圣洁，感到清凉荷香送出的祝福。“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好山好水间生活的宁都人啊，祝福你们能过上好光景！

　　说到过光景，宁都是过光景的好地方，宁都人是最会过光景的“客家人”。宁都是中原先民南迁的早期居住集散地，现县境内有130多个客家姓氏。我也算半个客家人，所以对宁都丰富的客家文化十分欣赏。在宁都最能体现客家文化特点的千年古村要算东龙村了。听说我对客家文化感兴趣，主人特地陪我们驱车到县城外50公里的东龙村采访。东龙村位于高山环抱的水乡盆地，四周青山黛绿，村中清溪环流，千顷良田，百口池塘，其间有气势恢宏的明清豪宅，更多小巧玲珑的农舍民居。引领我们参观的是东龙村小学退休的老校长，从他的介绍中，我得知东龙有世代相承的耕读传统，自明代成化年间李氏草堂“首倡义学”，建学堂供族中子弟读书。明清以来，在外做了经商做官的，纷纷回乡开学堂，东龙子弟取得功名者数以百计，其中不乏文学家、科学家以及今天在海峡两岸重要机构担任要职者。耕读之风盛行，使宁都有了深厚的人文精神的传统。耕稼得温饱，读书明道义。求温饱，担道义，正是当年中国革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最能照亮人心的两支火炬！苏区的老百姓深明大义，追寻真理，这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世代养息的“民风”。说到这里，旅行车的音响里正放着“送郎当红军”的歌谣，陪同的主人说了一句：“这里做女人不容易啊！”是啊，八十年前，多少女人失去了丈夫？多少母亲失去了儿子？男人们在硝烟厮杀的生死场上离开这块土地，留下女人们扶老携幼，守着这片土地，“三秋庭绿尽迎霜，唯有荷花守红死”！今天为了摆脱贫困，男人们再次离乡背井，到远方的城市去打拼闯荡，又是这些客家女，再次扶老携幼，守着这块祖辈留下的土地，“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宁都客家女啊 ，是这块土地上永远开不败的最美的莲花！

　　莲花世界，宁都之美尽在莲中。主人说：“我们现在推广种植的莲子，是搭载在神舟飞船上，上过天堂的。这种莲子，盘大子多，品质优良！”我想这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事情，愿搭乘过神舟飞船的莲子，带给这块土地上新的梦想、新的奇迹！青山秀丽，赣江清幽，莲花盛开的宁都，祝愿早日成为百姓天堂。那些圣洁而美丽的莲花也好像对我说，心若似莲，心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