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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变革中学语文学习的应试思维入手——访湖北大学文学院院长刘川鄂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30日08:5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周少华

  周少华:您认为从中学生到大学中文系学生有没有衔接的困难?从中学的语文课到大学中文专业的文学课该如何过渡?

  刘川鄂:我认为,一,大学是打人生底子的重要阶段,要打好专业知识的底子,打好“人文”的底子,全面成长。高中生已经18岁了,要开始摆脱对家 长、老师的依赖,要以“讲理”代替“听话”,自己设计人生。二,在大学,中文专业的学生有三个课堂。一是上课的教室,老师主要起引导作用,不会像中学阶段 那样相关知识全部在教室教授,而是要在另外两个课堂图书馆和网络上延伸。尤其是图书馆,是中文系学生最重要的课堂。没有大量阅读,就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中 文系学生。三,不要把文学当作死的知识,要把自己的审美人生体验融入学习之中。学文学光靠勤奋是不够的,中学式的死记硬背不是学文学的不二法门。文学是艺 术,艺术要有灵气、有悟性。除了天赋外,灵气和悟性还要靠积极培养,要有对人生、对美的敏感和热爱。

  周少华:以“讲理”代替“听话”,这个提法很新鲜,很有意思。

  刘川鄂:“听话!”是中国人从小到大被叮嘱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评价一个人品行好坏的重要尺牍。我当教师、做家长20余年,从不强迫学生和孩子 “听话”,从没使用过这个词。对此,我常常引以为荣。有时得意地讲给其他家长和同行听,他们往往先是目瞪口呆,那表情分明是在质疑:“听话”有什么不好? 但在听我解释之后,也有几分认同了。

  我的意思是:要求他人(往往是晚辈、下级)听话者事先预设了自己是权威话语、真理拥有者,“话语”具有不容质疑性。“听”,则是被动的接受和服 从,久而久之养成依赖心理和习惯。长大成人走向社会之后,要么一味顺从,没有主见,当然更没有敢于尝试的勇气和创造性。要么在陌生情景中、或在遇到未见到 未“听训”过的人和事的时候,无所适从,或者一味“逆反”。即使“话”是对的,是真理,如果让未成年人习得,也比让他盲目听从效果好。何况,“话”的真理 性未必都经得起检验。而“讲理”是主动的探寻。“讲”是一个平等的、互动的过程。“讲”就是学习,通过讲理的过程,能内化于心,并可举一反三,自我成长, 有利于现代人格的培养。

  周少华:目前大学生“浅阅读”风气甚浓。严重存在重网媒轻纸媒、重流行轻经典、重实用轻人文倾向。您觉得这对文学教育有无负面影响?

  刘川鄂:现在的中文系学生经典作品的阅读量普遍偏少,对时尚的流行的通俗的读物的兴趣浓厚,这是全国大学的普遍现象,教师们觉得头痛,但干着 急,解决办法不多,也不灵。21世纪初我指导中文专业8个男女学生写学士学位论文,自报选题,竟有6个选金庸,令我大吃一惊。非中文专业学生爱金庸,尚可 体谅。学了近4年汉语言文学的学生,接触了古今中外无数文学大师文学经典。可要他以自己感受比较深的作家作品为对象写一篇毕业论文,他竟然目无真正的文学 大师,只对金庸这个通俗文学大师感兴趣。这是文学的悲哀,也是教育的失败和教师的耻辱!

  没有起码阅读基础的文科,是没有生气、没有后劲的。作为文科学生,读书是基础,否则一切免谈。激发阅读兴趣,是中文系新生学习的重中之重。而如 何指导有效的阅读,则是关键。我认为要抓原点、经典和热点。原点是基础,帮助学生进入“文学现场”;经典是重点,古今中外的名著要有一个4年100部左右 的阅读量;热点是提高,要让学生对当下热点文学话题有所了解,并展开研讨。

  周少华:当前大学生基本阅读(即对文学经典的阅读)不仅极为欠缺,而且口味较为褊狭,您觉得这主要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呢?

  刘川鄂:这与中学应试教育模式相关,学生受应试教育影响已经逐渐形成封闭僵化的思维模式。以诗歌教学为例,几年前,我在我授课的中文系一个年级 120名同学中间进行了一次题为“新世纪大学生与新诗”的专题调研。设计一些问题,让每个学生以作业的方式书面回答;作业收上来后,我的研究生进行分类整 理,我们一起进行归纳总结。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今中国“诗教”的某些现状及问题。

  当代大学生的童年时期大都在家长和老师指导下阅读背诵过不少诗歌,其中主要是古代的诗歌作品。这使他们从小对古典诗歌的外在形式美有较强的认同 感。但在进入中学后,由于开设的课程较多,升学的压力较重,他们的诗歌阅读主要局限于教材。而教材在编选上古诗多、新诗少,且在教学上对新诗要求较低。在 编选倾向上重思想教育轻审美教育,容易造成中学生阅读视野的褊狭。不少学生对中学教材中所选新诗表示不满意,认为政治色彩强,说教味浓。此外,中学的诗歌 教学普遍存在着一些悖离诗情诗艺的方式。填鸭式的注经式教学、生吞活剥的背诵教学,极大损害了中学生对诗歌的审美口味。

  文学,尤其是诗歌,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反常规反常识的,直面心灵的。在一个把一切专业知识化的教育体制下,充满了个人性、私密性、模糊性、多义性的诗歌,在应试教育中,不是审美,而是知识。是知识点、是分数。

  应试教育和听话教育,本身就是一种“反诗”的教育。大学文学教育首先要正视这两个问题,迎难而上,从变革中学生语文学习的应试思维做起。

  周少华:这种应试思维除了导致学生阅读口味的褊狭之外,还存在什么缺陷呢?

  刘川鄂:这种应试思维受遮蔽了学生阅读的天空,使得学生成为被动的接受者,他们的大脑成为存储知识的硬盘,多对程式作机械反应,不是带有读者自 己体温的阅读,因而就不可能对文学经典做到真正的理解和领悟,也就无法从内心真正认同师长所推荐的文学经典,并基于此挑起了阅读的反叛,逐渐在私下倾向于 复制时代下的轻本读物,即使在中文系可能也难以免俗。他们一旦进入现当代文学的学习就能更深地体会到这点。现代经典文学更多是观念的艺术,从语言形式层面 挑起了对意识形态的反叛,追求一种发现的惊异,如果中文系新生还是沿用中学阶段惯性思维模式就会陷入无物之阵,现当代文学作品的解读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他们 智力的挑战。

  周少华:大学文学教育在与中学语文教育对接的同时,需要保持其自身的特性,作为从事文学教育20多年的教师,您认为,大学中文系应该如何破除陈习、进行健康而有效的文学教育呢?

  刘川鄂:首先,要让中文系新生明白,大学文学课和中学语文课的学习差异,不仅是方法上的更是思维上的。由于近20年来的应试教育和听话教育,刚 入校的大学生普遍缺乏高尚健康的美学趣味和艺术欣赏能力。多年来中学语文课本的文学篇目,中国古代文学以人民苦难和田园牧歌为主,外国文学则是描写贪婪资 本家形象居多,而中国现当代文学则是政治斗争的形象图解。教材、教参、教师关于作品内容的“惟一的”“正确的”解读和学生被动的“听话”式的接受,就形成 了他们这种关于古今中外文学的欣赏惯性,是在大学阶段要认真破除的。应试教育还有一个积弊是中学语文把文学当成僵死的知识而不是鲜活的艺术。从小学到高中 漫漫12年,2000多课时的语文课,几乎都花在“分析—习题—对答案”的应试程式中。把好端端的文章“碎尸万段”,要学生用“死记”答案来代替“记诵” 活生生的文章本身。上课听分析对答案,下课做习题,“读书人”成了“习题人”。对此,近10年来很多学者发表过严肃批评意见,但中学语文界纹风不动,依然 我行我素。

  面对大一新生的既有欣赏习惯和文学思维,大学教师要做大量的“颠覆”工作。要使大学的文学教育,成为审美的人文教育。既让学生掌握基本的文学理 论和文学史实,成为“眼里有大师、心中有经典”的专业人士,为将来从事相关的文字文学文化活动打好基础;又要使他们受到专业的审美训练和审美陶冶,成为一 个“眼里有美,心中有爱”的充实的人。

  周少华:那么,在中文专业教学过程中如何实施您所说的“颠覆”呢?

  刘川鄂:要从课堂上做起,教师起引领示范作用,逐渐形成良好的学习氛围,才会有利于高雅文学趣味的培养。这一点十分重要,尤其在主干课程文学史课(包括中国古代、现当代和外国文学)中要全面提升教学质量。

  文学史既是历史的一个分支,又是审美人生的一次经历。作为历史,有它的既定范围和性质,有它谨严客观的特点;作为美的历程,它有艺术的流动和人 性的飞扬。不可为了所谓严谨而失去艺术的美质,也不可为了审美而忘了历史本身。落实到教学环节中,要求具有实、新、活、美的特点。

  周少华:应该要求老师有真功夫、真本事吧?

  刘川鄂:“实”有两个含义,一是指教学要落到实处。文学史作为历史的一个分支,它说的是已经过去的文学现象,包括文学运动、文学论争、作家作品 等方面。因此教学的角度、教学的眼光都应该有历史感。自始至终把所教学的内容放在历史的范围内,不要作莫须有的假设,也不宜作过多地脱离历史环境的理论辨 析。对于文学运动发生的背景、经过和当时的评价,对作家的创作道路、作家在历史中的影响等内容,都应该作客观中肯的介绍。实,还有一个含义,那就是实事求 是。虽说文学史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但历史材料浩如烟海,陈陈相因的历史评价也左右着人们今天的思维。在这种情形下,讲授者自身的历史素养和美学素养起着 非常重要的作用。可以肯定地说,一个拘泥于现有教材的教师绝不会是一个好教师。这就要求一个优秀的教师,一定要超出既有教材限制,有胆有识地讲出自己心目 中的文学史。

  周少华:“新”呢?中学阶段只有教法的不断翻新,极少有内容理解上的新见。这一点对受教的中文系学生启发尤其大吧?

  刘川鄂:对。中学师生往往视教材、教参为“圣经”,大学教材不求一律,且不断修订、不断新编,文学史教材更是多种多样,它有时只是讲授的一个线 索、一个参考。很多文学现象似乎有了定评,但可以翻新应该出新的地方还是很多。这种新,不是刻意求新,故意摆出与众不同的样子来哗众取宠,那不是一个有良 知的诚实的教师应有的态度。而是说,针对难免有这样那样不足的教材,教师有很多辨正的空间、发挥的余地。既有的文学史并没有穷尽文学史上的所有问题。聪明 好学的学生会提出各种各样的新问题。教师如果没有自己的看法,何以面对一双双渴求的眼睛?

  求新,出于对课程的热爱、对学生人格和智力的尊重,也是对教学负责的体现。我坚持认为,文学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与其给学生一些死的知识,不如让 他们自由的思考。正如赫尔岑所说:“想象力比知识重要”。教师当然应该向学生亮出自己的观点,但绝不要把它说成是定论。这样,自己的一家之言,更能激发带 动学生思考,让学生更多的出新。这才有好的教学效果。还应该补充的是,学术界的新的研究成果,如果适当地融入教学之中,会让学生大开眼界,这有助于提高学 生初步的科研兴趣和能力。

  周少华:“活”的意思应该既是方法层面的,也与文学课特性相关。

  刘川鄂:文学史教学,不仅应该有凝重厚实的历史感和深刻新颖的思想,而且还应该有活泼自由的气象。应该认识到,把课讲活,不是一种辅助性的技巧,而是为学科本身所决定的必然要求。

  由于中国文化传统提倡实干精神而不提倡玄辨,加上中国的政治只是少数人的政治,所以口才好的人极少。大学教师也是这样,极少有老师在课堂上能做 到既深入又生动。文学课死气沉沉,没有文学的情感之美、形象之美和流动之美,是较普遍现象。还有一个原因,从前的很多文学课老师不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而 是由于组织的安排而站在大学中文系的讲台上。讲授文学者自身的文学艺术素养不高,不能充分注意到文学之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的特性,把文学当作只有一种解释 一种答案的死知识,忽视其审美多样性、模糊性、非理性等特点。把文学课当作一种变相的政治工具课、历史图解课、操作技巧课。这种现象在今日的大学课堂相当 普遍。

  此外,不少管理部门在制定“科学”化、规范化、定量化管理评价体系时,不注重文理科区别、语言课与文学课的区别,在教学大纲教学环节考查方式评价依据等方面,一刀切,限制过死,使教师讲活求新的积极性受到扼制、创造精神受到扼杀。

  要讲活,最基本的两条,一是要热爱课堂热爱学生,二是要真正吃透所讲内容。首先要有全力的感情投入。面对丰富多彩的文学史,如果教师在讲台上四 平八稳,毫无生气,那么学生也得不到学习的乐趣和审美人生的陶冶,要从教书育人为生变为教书育人为业;其次要唤起学生形象思维的能力,通过汹涌的文学运 动、激烈的文学论争、优美的文艺作品,唤起学生的形象感、图画感,使他们看到活的历史长河在流动,使他们仿佛进入了中国现代文学优秀人物形象画廊的大观 园。

  注意把课讲活,有很多方式方法。在具体的操作过程中,本来也是很活的。在讲授过程中,可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对于某些重要的文学现象和重要的理 论课题,在讲清基本要点和过程的基础上,最后用形象化的语言进行总结,以加深学生的记忆。第二,介绍文学史现象不要面面俱到,不要把问题讲满,有意留一些 内容让学生自己去补充,去概括。第三,教师的讲授与学生的自我能力的培养要密切地结合起来,放教学录像片一定要让学生真正有收获,开展课堂讨论一定要让学 生真正动脑筋,对学生的作业不一定要篇篇批改,但一定要认真讲评。只有真正调动了学生,才是真正的活起来,也才有好的教学效果。

  周少华:那么,“美”呢?是不是可以说美是文学课的灵魂?即使是较为严谨的文学史课,也应重视审美教育。让文学课堂充溢着青春、自由和美的气息,正是学科特性的体现,也是把课讲活求新的重要方面。

  刘川鄂:美是流动的,带有模糊性、非理性特点,带有欣赏者自身的人格印痕,它拒绝死板机械、拒绝惟一的标准答案,它必然是活的,必然要求想象力和创造精神,因此把课讲活出新的很多方法也是使课变美的方法,学生在导师的指导下会在学习中享受到至美的境界。

  周少华:您所说的实、新、活和美这四者在大学中文专业的教育中是怎样的关系呢?

  刘川鄂:实、新、活、美并不是孤立的各个方面。实是基础,新是提高,活是方法,美是灵魂。它们有联系也有区别。注重实、新、活、美的结合,与学 生一起探寻新知、交流心灵,是文学史教学的高境界。实是对教育基本规范的恪守,美为终极的目标,在新和活的推动下,使得文学教育实现真善美的统一。实、 新、活、美相结合,抓住了文学史课程的史学共性和文学共性,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国内大学中文系以二级学科或三级学科单课程进行教学研究的封闭格局,符合课 程的特殊要求,注重知识传授与素质教育的关系,强调文学史教学在培养现代人格和审美趣味方面的特殊重要性,既符合课程的特点,又实践了大学教育的目的,体 现了文学教育的本质。

  周少华:看来实和美在文学教育中居于更为重要的地位,您能否结合文学史的教学给我们谈谈二者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刘川鄂:在文学史教学中,要注重历史知识与审美教育的结合。文学不是死的知识,而是审美人生体验。一个把文学史过程和作家生平背诵得再熟稔的 人,如果他没有对美、艺术、自由的热爱,他就没有真正进入文学的殿堂,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中文系学生,他的人生必然是枯燥的。在文学史教学中,既应该讲清基 本史实,更应该注重审美人生的交流,注重文学的文学性。在分析文学现象和作家作品的时候,要注重对现代人格的培养、现代审美趣味的培养。要让学生体悟到 “艺术是从艺术开始的地方开始的”。而这,正体现了现代大学教育是人的教育的目的。

  “五四”以来,鲁迅、胡适、叶圣陶、朱自清、沈从文、朱光潜等,既是文学家又是文学教育家,有他们在中文系的名气就溢出了校园,是他们支撑了大 学的社会声望。何况文学教育不仅仅是大学教育,它与社会教育包括基础教育紧密相联。我研究、学习这些名家大师,多少受点影响,乐于就自己有点心得的问题对 社会发言,向圈内外人士请教。我也希望更多的文学教育专家站出来关注当下中国的文学教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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