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杂文 >> 正文

庞旸:有容乃大,恩泽百年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7日10:13 来源:中国作家网 庞 旸

 

 

 

  我的母校,中央民族大学附中已有百年历史了。当然,这是她现在的校名,整整100年中,她曾有过许多不同的名字。

  在成为一个近代学堂之前,她叫“右翼宗学”。那是清雍正年间官办的贵族子弟学校。宗学里有位神情落魄、衣着寒素的教师——曹雪芹。家中被贬,回京归旗,奉召当差,这正是曹雪芹最困顿的一个时期。他终日苦思,低眉觅句,一部注定会流芳百世的文学巨著此时正在他胸中酝酿。红学家周汝昌说:这院里的一株枣树,应该“见过”曹雪芹的。执教之余,他与挚友敦敏、敦诚结成诗社,在枣树下吟诗挥墨,说古论今,把酒共欢,留下“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的诗句。

  宗学所在的胡同叫“石虎胡同”,有石虎雕像,因此曹雪芹将这个院子称为“虎门”。

  民国二年即公元1913年,国立蒙藏专科学校在“虎门”成立,母校的百年校史自此发端。蒙藏学校培养来自蒙古、西藏、青海的民族英才,汇入中华民族自强奋斗、争取复兴崛起的滚滚洪流。古枣树下,李大钊、邓中夏、乌兰夫等革命者,曾向少数民族青年传播进步思想。中国共产党第一个蒙古族党支部,就在这里诞生。

  1923年,“虎门”多了一块牌子:“松坡图书馆外文部”。松坡图书馆是梁启超为纪念护国将军蔡锷而创办的,留英归国的徐志摩,就在这里担任英文秘书。

  这座草长莺飞、充满温馨气息的庭院,成了浪漫诗人聚友雅集的“新月沙龙”,每两周聚餐一次。前来赴会的,无不是当时的作家文人、社会名流:梁启超、林长民、张君劢、胡适、陈西滢、林徽因、林语堂……他们作诗叙旧,唱和痛饮,还经常演唱京剧、昆曲助兴。新月沙龙,后来脱胎而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新月诗社”。这段难忘的经历,曾被志摩写进《“石虎胡同七号”》这首唯美主义的诗篇中: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自1951年起,蒙藏学校改为中央民族学院附中,招收来自内蒙古、青海、新疆、西藏、云南等地各少数民族的优秀子弟,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建设、发展培养人才。

  然而,这样一所民族中学,怎么会成为我们这些地地道道的汉族学生的母校呢?这还要拜“文革”所赐——大乱年代,民院附中变成了一所招收北京当地学生的普通中学,校名也改为“北京一六零中学”。从1968到1978,这名字整整用了10年,直到改革开放后才恢复为中央民院附中(后随着大学升格又改为“民大附中”)。

  可别小看母校的这段特殊经历。更改的名字,倒成全了我们这些北京弃儿、流浪学子,在一个历史节点上,给了我们知识的恩泽和庇佑。

  那是1972年初春,15岁的我,独自一人从宁夏平罗“西大滩”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我们干校,就是百岁学者周有光笔下天降“大雁粪雨”的地方。被迫跟随父母下放,使我们小小年纪就失了学,在那“大漠连天白骨枯”的蛮荒之地,做了出苦力的童工。“大雁粪雨”也即“9·13”事件之后,政治形势开始松动,松动的迹象之一,就是我们这些“71届”的中学生可以回京参加毕业分配。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却我心有不甘——还没怎么上学呢,就“毕业”了。何况我的年龄比同届生都小,我多么想重新回到学校读书啊!

  但在那个年代,这几乎是奢望。

  在接连碰了几个钉子以后,我来到一六零中学。和蔼可亲的女教务主任接待了我。她耐心听完我的请求,竟破格地答应:接受我在初三重读。我喜极而泣:终于有一所学校肯接受我了!

  报到那天,班主任肖老师递给我一把大扫帚,将我编进整装待发的队伍。原来,那天正是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的日子,学生们都要到长安街上去扫雪。我和同学们在电报大楼前的马路上起劲地铲着积雪,街面上还不时有撒盐水的清洁车驶过。料峭的春寒夹着丝丝雪花打在脸上,我心中却充满融融的暖意;动乱年代的阴霾似乎正悄悄散去,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学习的春天!

  这个春天,“一六零中”接收了不少像我一样刚从农村、干校回来的孩子。我们在这个后来被历史学家称为“回潮”的年头里,找到了转变命运的契机。

  虽是中学,但母校的特殊来历使她的师资水平不输于大专。这是“文革”中难得的两个抓生产、抓科研、抓教育的年头,老师们都卯足了劲儿,要把被“运动”白白浪费的时间抢回来;我们这些重回课堂的学生,也像久饿的人重又坐在丰盛的宴席前一样,恨不能把那些知识的美味佳肴一下子都吞到肚里。

  那一年,母校首次恢复了被“文革”中断的高中班,但只有成绩特别优异者才能上。所幸经过一番“恶补”,我和17%的同学终于跨入高中的门槛。

  肖老师仍担任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她私下里常勉励我们:“高考制度总要恢复的,好好学,你们将是第一批考进去的大学生!”学校为高中各科配备了最好的老师,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学生们竟乐此不疲。可惜的是,这样高效率的学习只持续了一年,就在随之而来的“反回潮”、“白卷英雄”的折腾中,难以为继了。高中毕业,我们又一次打起背包下了乡。

  而母校,赐给了我们两年无比珍贵、殊为难得的学习时光,就是靠着这点底子,我和我的同学能够在“文革”结束首次恢复高考时,实现了改变命运的华丽转身。

  这就是我的母校。在苍茫百年中,她以博大的胸怀和包容精神,以对教育的忠诚和对莘莘学子的爱,容纳和培养了数以万计各民族的子孙。

  母校有出诗人的传统,继曹雪芹、徐志摩之后,从这“虎门”走出的又一位现代诗人,叫郭小川。

  难忘母校辉煌的历史,难忘百年师恩。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