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举:高空高雅室内乐

　　习惯了走进音乐厅里听音乐会，却对不久前的那场沙龙式的室内乐演奏有些不适。特别是一进去的环境感觉，没有舞台，说成简陋不大合适，毕竟是北京国贸三座高档大酒店，而更高档的还是驾在高空的玻璃体量：32层的大厅。从明净通透于足下的玻璃幕望开去，一览无余，如坐在万楼之端，随云而飘。

　　由陈曦、聂佳鹏、袁芳三人组合的室内乐，青春靓丽，踌躇满志，他们都是海归，都是从小学习音乐，都是80后。三人组合取名古典三重奏。他们强调古典，其实更钟情于一路伴随自己的古典音乐情愫。在当今国内外演奏舞台上，三人均有上佳表现。且不说陈曦的老柴大奖如何夺目，就说最年轻的聂佳鹏在德国六年的留学生涯学到古典音乐真谛，犹如跨上一匹骏马，弓颤弦惊，锐气千里。前几年听过他与秦立巍联袂的卡拉威，虽然他的技巧与老师相比尚嫌青涩，但却脱颖而出，才华毕现，令人惊叹。

　　袁芳有着大家闺秀的典雅，从慕尼黑学成归来，在中央音乐学院从教。三人组合刚柔相济，酣畅放达。一位女主持人开场白推出了陈曦，陈曦侃侃而谈古典音乐知识。接下来，开始了边谈边拉边弹，很像一场别开生面的沙龙活动。但古典音乐的享受则是高水平的。特别是零距离的亲切感，是此前在音乐厅舞台上不曾有过的。

　　由此看来，如同从庙堂之高圣殿之圣中走出的西方古典音乐，以亲民的方式“群众路线”般来到沙龙中，更适应耳濡目染的传播。

　　室内乐有其随性的一面，需要音乐的亲和力，更需要人格魅力。演奏家讲解很关键。陈曦很善讲，幽默风趣。相比之下，还在德国留学的聂佳鹏习惯了讲外语，在讲到舒曼音乐更深层时，他在汉语遣词造句方面，多少有点差强人意。或许正因此，小伙子把没有说透的话，皆倾情于大提琴的演奏中，让我们听到了一场深情动人的舒曼“幻想曲”。那叹息般的凄美旋律，苦涩之中传递出缕缕深沉哀婉的情绪，形成强烈气场，让并不安静的室内大厅一下子沉了下来。

　　室内乐的魅力似乎在于随性而奏，自在、放松、悠闲亦优雅。观众也会随着演奏家的状态而得到内心释放，甚至可以不加遮掩地咳嗽。竟然还有上电梯的人来回走动。

　　演奏家随意而不随便，曲目都是精心挑选，技巧更是一丝不拘。而且，他们达到的水平都是目前国内专业演奏的顶尖级的。室内乐重要在于配合，三个人有着相同的文化背景，也都是常年在海外，近年回归，只有聂佳鹏现在仍然在德国求学。他们三个人都与深圳有缘，袁芳家在深圳，聂佳鹏就在深圳长大，而陈曦与深圳交响乐团的缘源就更深了。他在去莫斯科参加老柴比赛拿大奖之前，还与深交进行了赛前合作，练熟了比赛曲目。他们三人彼此相当熟悉，因而演奏起来和谐共振，气脉相通，融容华美。

　　陈曦的小提琴曲目为莫扎特的奏鸣曲KV301。陈曦面带融融笑意，弦音也如粘蜜。我当场在音乐笔记中写道：莫扎特的东西怎么听都是甜点，不吃闻味儿都甜；而舒曼的作品总觉苦涩，即便是《梦幻曲》这样美的音色也浸透苦汁，也是苦涩之美，尤其在霍洛维茨苍老枯燥的指尖下，让莫斯科的观众满脸排列出泪迹，斑驳如雨。眼下，一袭黑色演出服的聂佳鹏，在独奏舒曼的幻想曲时，也将一张英气硬朗的脸揉皱的苦情万种。

　　钢琴独奏曲肖邦的华丽的大波兰舞曲、OP22，这是首具有豪迈节奏的英雄曲目。辉煌、壮丽，还要加上一个关键词：豪迈。望窗外，一片林立高楼置于足下，何等气派！32层高处倾大波兰，感觉着实不同呵。

　　好几年没有听过袁芳的演奏了，她相当于蛰伏数年突然亮相：已经做了母亲的袁芳，手指依然灵光，如翼振颤。她不仅将母性慈爱一面尽情展现，还将大波兰舞曲中刚烈似火的一面，倾情挥洒。她在键般上大幅度完成了自我表述。据说，她每天都要练六个小时的琴。一个功成名就，家业安居的女人，不需要为功名利禄折磨钢琴了，可她仍然不离不弃，孜孜不倦，从而，她让自己得到提升。

　　三人各自献艺之后，是合作的皮亚佐拉的《冬》。三种乐器争相生辉，各自特点鲜明。其实，这个作品完整性是表现一年四季，即春夏秋冬，但他们只演奏了一个季节：冬季。冬季的音色更加鲜艳强烈。还有勃拉姆斯的钢琴三重奏。三人对勃拉姆斯的音乐均有深透理解，彼此心照不暄，圆熟默契，乐感意境深远绵长。三个人不同的性格，就像三种不同乐器，在一起完成了一次美妙的音乐之旅。演出结束了，观众不肯离开，于是，他们再演奏一次《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