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林举：自杀的小鼠

　　长白山区有一种小鼠，名花栗鼠。身上白褐相间的条状花纹，看起来很漂亮，常常让人误以为是鸟儿。当它们小巧的身体在树上往返跳跃的时候，真的就如一只鸟儿，从这个枝头飞向另一个枝头，迅捷而从容。

　　北方的山上盛产红松，所以这种小鼠差不多只以红松籽为主食。

　　我没有研究过这种小鼠的有关资料，不知道它们确切的身世和底细。也不知道除了松籽它们还吃些其他别的什么，是不是和我们人类一样，有着很广的食谱。但不管怎么说，夏天和秋天都是最仁厚的季节。因为满山绿色，可食之物很多，没有主食或主食不足的时候，花栗鼠以及其他的小动物很容易觅得野果和植物根叶等食物，这大约相当于人类的蔬菜和副食了吧。总之，它们不用为了饱腹而过于紧张。

　　这些时候，它们很活跃。山中游人经常能够看到它们轻盈而又快活地在林间窜来窜去，好像它们本来就是为了淘气和玩耍而生，根本不用像我们人类一样衣食起居样样忧心，那自由的样子，往往让我们心生无比的羡慕。

　　但是冬天总是要来的。冬天到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会铺满大雪。在长白山上，很多地方的积雪能够达到一两米深。这样的环境对任何形式的生命都是一种考验，除了人类，只有那些有着天生蛮力的较大动物才能够勉强找到些食物，比如野猪、狍子等。但是花栗鼠却有着和人类一样的远见，早在入冬之前，它们就停止了无忧无虑的玩耍，每天忙来忙去地为过冬储存食物。

　　曾有人跟踪这种小鼠，看到过它们储藏食物的“仓库”。正如我们所知，它们是以红松籽为主食的。有红松籽的时候，它们只食用红松籽，那种又耐储又芳香的树种，人类也早已经将其列入健脑益智的食谱了。花栗鼠的洞穴里储藏的全是红松籽。它们把那些大小基本一样的松籽沿着树洞壁一个挨一个地码在一起，十分的规则整齐。看过的人无不由衷地赞叹：比人砌的墙还平滑、整齐。由此可以看出，花栗鼠，实在是一种既灵巧又会用心思的小动物。

　　漫长的冬天，它们就躲在洞穴里，有计划地、均匀地消耗着它们的储备，直到第二年春天来临。它们绝不会像我们一样，寅吃卯粮，吃没了再去向别人借或偷或抢。它们严格地遵守着自然和同类之间的那些规矩。

　　然而，这以巧取豪夺为能事的世界，并不会刻意顾念任何形式的仁和善。总会有人、有动物甚至植物想方设法对别人实行侵占或剥夺。有一些花栗鼠的洞穴，就在缺少食物的冬天里被其他寻找食物的动物洗劫了。因为花栗鼠一直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并没有在严酷的冬天里留有备用的生存方案，除了自己储存的食物再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吃的，更不会争抢别人的食物。

　　就这样，令人不忍目睹的悲剧发生了。失去了食物的花栗鼠，最后选择了自杀。它们自杀的方式很独特，在自己洞穴附近的树上，找一个向上翘起的细树叉，把自己的头放在中间，让身体悬下来，然后死去。这看起来，相当于人类的“上吊”。

　　冬天在林中行走的猎人，有时一天里会看到好几起这样的事件。心软的猎人看不下去这惨烈的一幕便抬手一枪打断树枝，让那小小的尸体落入并掩埋到深深的雪中。但是，连最有经验的猎人也说不清楚，那些小生命采取这种方式自杀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

　　是因为绝望吗？这漫漫的没有尽头的雪原，这渺小而无助的生命，怎么活下去呀！

　　是因为愤怒吗？也许，弱小者的抗争和抗议，最激烈的方式也就是绝然地离去。

　　是因为尊严吗？如果死亡已经在所难免，与其在无望的饥饿中没有尊严地挣扎，还不如从容地死去。

　　是因为悲悯吗？因为它们知道，在这个残酷的环境里，就算能够把别人的食物据为己有，让自己活下来，而另一个无辜的生命也会因找不到食物而面对同样的死亡，所以它们宁愿自己去死。

　　这小小的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鼠类，有时竟能够把我的心占满，让我不停地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