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观想花博会

　　陆梅，《文学报》副主编，儿童文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 《生如夏花》《当着落叶纷飞》《格子的时光书》，中短篇小说集《天堂来信》《我的忧伤你不懂》《一个人的童年》，散文集《寂寞芬芳》《寻觅隐约的光亮》《女孩四季》《辛夷花在摇晃》《文字里的碎影》，人物随笔集 《谁在畅销》、《文学家的星空》等。曾获全国优秀少儿图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大奖、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向青少年推荐的百种优秀图书奖等。

　　一

　　英国诗人丁尼生说：“当你从头到根弄懂了一朵小花，你就懂得了上帝和人。”这话初听很在理，也有煽动力，可当真细究起来，大概要绝望到抓狂。我们都有切身感受，愈是在植物世界里流连忘返，愈觉得无法穷尽这大自然的盛景。植物的繁衍生息，常常、甚至比人类还要惊心动魄。虽然它们站在原地不动，但对世界有足够的洞察——它们是以“静”来看世界的“动”。

　　所以即便是一朵小花，这一朵和那一朵，这一片和那一片，向阳和背阴，山间和谷底，温室培植和山野峭壁，生长在非洲大陆和中国江南，今春和去秋……都会有毫厘之差，天壤之别。如此看来，与其绝望到抓狂，我们不如平心静气学会赏看。“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地自语道：要活下去。”——把美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川端康成甚而发出这样的叹息。

　　存着这般“看花哲学”，2013癸巳盛夏，我和几位作家朋友相聚常州武进，为的是一睹将于九月绽放的一场花事盛会———第八届中国花卉博览会。以为距开幕日只一个半月，总能觅得一片绿野芳踪，没成想武进人笃定得很，只给你一个盛大的预期——以现场介绍、插播宣传短片的形式，令你对即将到来的花博会充满了期待。虽说现代繁育手段已发展到足以令许多不同物种的花一起开放，甚而接受光照、温度的调控，让花持续数周，但是毕竟，花开花落终有期，武进人意欲将花儿盛开在最好的时候。

　　那么就期待好日子的到来——2013年9月28日至10月27日，整整一个月的展期，有足够从容的时间，择日而游，赏花探看。小册子上介绍：“第八届花博会主展区依美丽的西太湖而建，距常州市主城区约10公里，总占地面积约3000亩，空中俯瞰，花、蝶、鱼等异形场馆错落有致，花溪、花谷、湿地花水交融，相映成趣。”

　　这西太湖，武进人称滆湖，因处太湖之西，遂称“西太湖”，寄寓了武进人对太湖的厚爱。这么说，似乎屈就了滆湖，其实不然。古人称太湖为震泽、五湖，原是由长江、钱塘江下游的泥沙淤积古海湾而成，后又冲积成太湖、阳澄湖、淀山湖、滆湖、汾湖等湖荡。所以终究，滆湖也还是太湖湖荡的一部分。古代太湖有“一湖跨三州”之说，即东吴(苏州)、中吴(常州)、西吴(湖州)三地。今日太湖同样由这三座城市管辖。

　　如此强调滆湖的来由，其实是想引出下面这些话：武进人当以滆湖(西太湖)为傲，它是武进人自己的母亲湖、生命湖。每一个武进人都应善待它、珍爱它，如同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一座城市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湖(河)呢？好比苏州河之于上海，漓江之于桂林，塞纳河之于巴黎……西太湖是武进人活出精彩来的源头——第八届花博会之所以胜出其他竞争城市，而落户常州武进，我以为，跟武进拥有的悠久历史和烟波浩渺的天然水资源有关。

　　依湖而建的花卉展馆即将揭开神秘面纱———空中俯瞰如振翅蝴蝶的主场馆；集中展示热带雨林、沙生植物和水生大王莲等珍稀物种的自然馆；以花卉为元素、融新技术和花艺新品种的艺术馆、科技馆、雅集园；分落在室外、汇集世界园林特色的数十个展园；以及大片给你视觉震撼的辅展区：夏溪花木市场、江南花都产业园、紫薇园、玫瑰园、盆景园、艺林园……

　　二

　　如今我只能依据电脑模拟图任情想象。那些花儿和珍稀草木都还养在深闺未得识。脑海里很快漫出我喜欢的颜色和花儿：桔梗蓝的矢车菊，大片大片开在原野的金黄野菊，凡高笔下衬着群山的无边的麦田，层次繁复的蓝色、紫色、粉色的天空，盛放在寂寞山谷里的洁白梨花，茂密枝桠上垂下无数淡红璎珞的夜樱，胡枝子叶贴在纸罩座灯上的典雅……野蔷薇的扶疏，兰花的幽秘，水仙花的清幽，欧石楠、木犀草、金盏花、雪莲花、薰衣草……的芬芳！——再也没有什么比花儿更能让人感觉柔软、芳香、洁净和美好的了。

　　我们说到花，都会生出柔软的心动，写《边城》的作家沈从文，小说里有这么一句：“你脸白心好的女人/在梦中也莫忘记带一把花/因为这世界，也有做梦的男子/无端梦在一处时你可以把花给他。”

　　——我们都习惯了把花赠予女子，可是沈从文却说：把花送给做梦的男子……可见花的美是不在乎性别的。在花面前，我们可以欢欣、可以歌唱，可以把花赠给所爱的人；在花面前，我们都变得纤细、敏感、柔软、生动……我们知道，那都是花给予的。

　　花浸润于日常生活的每一处。盛菜的盘子和碗，墙上的瓷砖，茶具和花瓶……都用花的图案来装饰。这些花往往分属于禾本科植物的若干个种。很多食物源于花。花椰菜、西兰花、番茄、土豆……只是较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短暂一现的小花，如果没有了它们，就不会有可以食用的谷物、菜蔬。

　　所以在我看来，本届花博会主题“幸福像花儿一样”，不单是美好生活的表征，还更是我们在经历了物质生活的丰赡后对精神生活的主动要求和自然觉醒。也即美国植物学家伯恩哈特所言：“当生活变得比较富裕时，花通常成为衡量我们生活质量的一个标尺。”

　　话是没错，可在我们这里常常遭遇尴尬：很多城市人虽认同花的美，却疏于对自然草木的认知，看到美丽的花儿只会说“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这般无视状态甚至还殊为普遍。你当然苛求不了什么。认识一朵花有什么了不得呢？又不能带来升迁求职加薪的机会。

　　可总还是有一些精进于自我修为的人。我认识一个老板，日常忙于公司事务，但有假日就背起相机，去山林野地拍植物。起初只为野游，渐渐生出心思，每拍一种花草，就查对植物图谱，向当地高人请教，俗名、属名、种名，一一识别标注，然后同照片一起上传至博客，同更多博友分享。当然他会隐去植物的发现地，确保山林生态。

　　举这个例子，是想为援引黑塞的话做一个注脚。一生钟爱植物的德国作家黑塞有句话：“因为学会了看，从此世界变美了。”——这真是一个经典的发现！适用于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比如我们对植物的了解，植物无处不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对此似乎已习以为常，然而我们有否想过，自己和植物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甚或我们从花和树里，感知到了对待世界和人生的态度？当你面对一棵大树，你会生出怎样的感情？很多热爱植物的人都深信树有灵魂，你信吗？你怎样观望一棵大树？你察觉到它们的痛感吗？当人类砍伐它的时候，每秒超过二万往复振荡的呐喊，我们的耳朵听不见。如此等等，还可引出更多的沉思。

　　有时观想天地，只需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就够了。

　　好在常州花博会给了我们一个契机。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你去一睹万千颜色，体认万种芳香，感受花的柔软之德、树的盛大之美，以及我们看不见的胸襟里所充满的气息，乃至心神的安宁和意趣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