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歆耕：花开即菩提

　　陈歆耕，《文学报》社长、主编。著有中篇小说集《孤岛》，中短篇报告文学集《青春驿站》《海水下的冰山》，长篇报告文学《点击未来战争》《泪洒海峡》《废墟上的觉醒》《赤色悲剧》《猫鼠博弈》，文化批评随笔集《快语集》《谁是谋杀文学的元凶》等多部。作品收入新中国以来军事文学大系。曾获《解放军文艺》优秀作品奖、全军文艺新作品奖，公安部“金盾文学奖”等多种文学、新闻奖。

　　从常州花博会场馆采访归来，思绪一直很纷乱，工作忙是一个因素，最主要的是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去写那些“花儿”？

　　原因当然不仅仅是采访时距离花博会开展还有一个月，对尚未展露真容的花儿们进行“畅想”是会有难度，但这不是书写困难的主要障碍。谁没有见过“花儿”呢？

　　对于写作者来说，有两样“东西”最具诱惑，又最难写：一是爱情，一是花儿。从古到今，写爱情的各类文体的文学作品该有多少？大概可以堆成山了吧？前些年看白先勇协助打造的青春版《牡丹亭》，心中就曾感慨：把爱情已经写得“死去活来”了，可以说深沉到极致了，凄美到极致了，后人还能怎么写？

　　再说写花，大概世上写过文章的人，人人笔下都免不了要写写花，各种各样的花。皆因这世界上如果没有花，该是如何地黯淡、单调、无趣？一写花，文人墨客便文思泉涌，美词丽藻纷至沓来……

　　已经被无数人描述过的“花儿”，要写出新意来，难！

　　对此古人应对的方式是，无论是写景，还是写花，都注入个人对人生的感喟、情感，因而描述对象因每个人的人生遭际不同而呈现出独特异样的色彩。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所谓“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所谓“恨别鸟惊心，感时花溅泪”……但想想看，花会因诗人感时落泪而落泪么？如果花儿因人的悲欢离合而情动于衷，那花儿每天该是笑，还是哭？该是喜，还是悲？因此，历代文人笔下的花儿，大多是文人自己情感的承载体，而非花儿自身。子非“花”，安知“花”之乐？之悲？

　　正当我的思绪处于板结之际，倏然听到手机“嘀”的一声，一条短信飞进来，是湖州铁佛寺发来的。自从前年有一次在湖州铁佛寺与方丈智根一起喝茶说禅后，手机就经常收到从铁佛寺发来的短信，内容皆为与佛学有关的人生感悟、警示短语。这回短信的内容是什么呢？打开一看，信中说：“一叶知秋意，花开即菩提。明天是农历七月十五，祝六时吉祥，福慧增长！”我的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无数种花儿的形象，似乎一下子在我的脑幕上清晰地呈现出来。“花开即菩提”，说得太好了，一句顶过一万句。花儿的境界，正是“菩提”所内涵的人生顿悟后而抵达的至高境界。你看她们，只是默默地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世人眼中，从来不会在盛开时大声喧哗；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花儿们一年四季次第开放，使得世人时时都能感受到她们美的身姿；　她们没有世俗的所谓喜怒哀乐，完全处于宠辱不惊、物我两忘的境地；她们顺乎四时气节，随风飘曳，该开放时开放，该衰落时衰落，不会费尽心机寻找四时不败的“不老药”；她们用缤纷的美，装点着世界，使得人们不会因污泥浊水、沙尘雾霾而失去生存的希望……

　　花儿为什么那么美？唐人诗云：“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难道花儿的根是扎在天光云影、琼台仙境中？

　　如果要让我从所有花中选出一位抵达“菩提”境界的“形象大使”来，我首推莲花，她集中了花的所有美的品质。她不仅仅如周敦颐所赞美的那样，“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更为动人的是，花落之后又结实为莲子，根部又长出莲藕，用她孕育的果实，滋养着生命，简直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贡献给了这个世界，难怪佛家打坐的地方总是用莲花瓣图形来装饰。吾辈浊物，面对荷花之境界，只会感到卑微和羞惭。诗人树才写道：“打开的双掌，是我仅有的两朵莲花。/你说她们生长，但朝那个方向？/你说她们赶路，但想抵达哪里？……”她们确实是在“生长”，但方向就是她自身；她们不会“赶路”，“目的地”就在生根的地方。据花博会的工作人员介绍，在第八届花博会专题展区，有一处叫“荷园”，流连其中，观者可以感受到“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意境。更让人惊奇的是在水生植物馆，将可以看到一种原产于亚马逊河湾的“大王莲”，大王莲之大该是荷花之最了，在她盛开时叶子直径可达到两米之巨，上面可以站立五六十斤重的孩童而不会下沉。

　　那么，如果要在常州本地从古到今的贤人中，给花博会推选“形象大使”，该选谁呢？我最先想到的是常州历史上的人文始祖季札。他被誉为中国最讲诚信的第一人，是春秋时期与孔子齐名的圣人。孔子称他为“延陵君子”。在他言行中所体现出的诚信、仁义、礼让、睿智等故事，被千古流传。有如此美德的圣人，难道不是花博会“形象大使”的最佳人选？写到这里，花博会的主办方应该明白我的想法了，我期待花博会不仅仅办成花卉园艺的博览会，而是向人们传递美的哲思和理念的盛会；　我希望这样的展会，能够成为净化人们灵魂的强大的美的气场；我希冀花儿的“菩提”境界，能够使所有观者都能感受到。在那个人面百花交相映的盛大花苑里，每个人的行为举止都应该与花儿展示的形象和谐一致……

　　如此，花博会的功能和内涵将得到新的诠释和提升。

　　大概花博会的工作人员想不到，在花博会采访期间，最打动我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那些造型各异、缤纷多姿的场馆，也不是他们引为骄傲的“五个最”：最大规模、最长展期、最多参展单位、最多异型建筑、最多花卉品种等等，而是发生在入住酒店的一个小小的细节：这天晚上，劳累了一天，回到酒店客房时，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我昨晚睡前读过的一本卷着的书籍上，多出了一张非常漂亮的书签，书签画面是一位正在展卷读书的古典美女，在她的身边是飞舞的花瓣和飞翔的小鸟……这书签是从哪里来的？一张粉红色的信笺上，女服务员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留言：“尊敬的陈先生，您好！我是您的客房服务员小张，下午进门打扫时，发现您床头柜上有一本打开的书，特为您准备了一张书签，方便您使用……”工作多年，四海奔波，不知入住过多少酒店，还没有碰到过如此精细入微温馨的服务。让我感到意外惊讶、怦然心动！

　　这跟“花博会”有关吗？美的气场已经开始深入到人的肌理中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