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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骑兵”阵地上的坚守

——李玲修和她的报告文学情结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25日13:31 来源:文学报   刘波

  在当下的报告文学队伍中,已经写了40多年,已经发表了300万字,已经进入古稀之年,还在坚持不懈写下去的,恐怕也就是李玲修一人了。我和她交往20年,觉得有必要说说她和她的报告文学情结。

  话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正是中国社会发生重大历史变化和转折的时期。当此时也,新潮涌动,新人辈出。报告文学号称“时代的轻骑兵”,风云际会,这个时期也就成了它的黄金时期。一篇篇展现新人新风的报告文学,雨后春笋般地冒将出来。那时候,我在军报当记者,爱写人物通讯,遇到合适的题材,也写点报告文学,因此对报告文学作者比较留意。这一留意,我就发现,从中央到地方的文学刊物上,隔三差五就会冒出一篇署名李玲修的报告文学。《笼鹰志》、《美在人间》、《莲花过人头》、《足球教练的婚姻》、《奥迪迎面驶来》、《吉化人》 ……篇篇出手不凡。李玲修,几成报告文学的领军人物。望着李玲修的名字,我不觉讶然。何以讶然?却原来,七十年代末的时候,我曾看过一场电影《女飞行员》。银幕上那5个女兵,个个风姿绰约,英气逼人。说来也怪,5个主要演员,别人我都没记住,唯独记住了饰演2号女兵杨巧妹的演员李玲修。是因为她那酷似陶玉玲的长相?还是因为她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澄净,笑声中有一种特别的爽朗?反正李玲修这三个字深深地印入了脑海。如今又冒出来个写报告文学的李玲修,使我不由得想到:此李玲修是否彼李玲修?

  连续读过李玲修十几篇报告文学后,我得出一个强烈印象:这些作品,在内容上,篇篇贴近时代,贴近生活,基调健康,积极向上。她所写的人物,无论是鼻烟壶内画 大师王习三,还是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新风霞,无论是跳高教练黄健,还是关爱知识分子的老干部彭涵明……这些人物出身不同,性格各异,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委屈、打击、挫折,都能坚守着自己的信念,百折不挠,为祖国争得荣誉,为人民作出贡献。在写作风格上,她能以女性的细腻情感去观察、理解、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使作品读来真切、可信、温婉、感人。我曾仔细研读这些作品的细节描写和语言运用,得到不少启迪。但也只是心仪其人,无缘一见。说话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我已转业到国家新闻出版管理部门。一天,《文艺报》一位中年女编辑来我办公室,向我咨询办报中的一些具体政策问题。她刚自报家门说出李玲修三字,我便本能地问:“你是写报告文学的李玲修?”她点头说是。我又追问:“你是演杨巧妹的李玲修?”她点头说是,并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打量着她,虽然人显得微微发福了,但那眼神,那笑声,依然觉得那样熟悉。

  我答复了她的询问,便和她畅谈起来。我说对她心仪已久,并随口举出了《笼鹰志》等几篇作品。她见我的确是她的忠实读者,便也敞开心扉,谈起了她的经历:1959年,她15岁,从老家山东牟平县考入长影演员剧团,1962年入伍到沈阳军区空军文工团,1969年转业回长影当编辑,1995年调《文艺报》任部主任。电影《女飞行员》 就是1965年她在沈空文工团时拍摄的。我说:“你怎么不一路演下来?要是演到现在,名气怕也不亚于刘晓庆、张金玲等人。”玲修说:“我是有过演员梦,可文革一来,破灭了。”她告诉我,1965年底,电影《女飞行员》拍成后,一试片,领导、专家都说好,遂定于1966年“三八”妇女节在全国首映。那天下午,许多观众进了影院,她也买张票坐了进去,想听听观众的评议。谁知开演时刻,银幕上却打出一行大字:“因故改映地道战”。后来她才知道,那时“文革”已是“风起于青蘋之末”,是江青看了《女飞行员》的样片,说是为彭德怀涂脂抹粉,一句话给打入了冷宫。紧接着,“文革”开始,天下大乱,沈空文工团解散,她就转业回了长影。十年浩劫,因无戏可演,她就当了编辑。又因无戏可编,她就没日没夜地研读现代、当代名作家的作品。这期间,她对报告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十年厚积,一朝薄发。“文革”结束后,她就开始了报告文学的写作。

  我是记者出身,深知写报告文学不是写诗、写小说。诗人看到一朵浪花,就能写出一首长诗;小说家听到一声枪响,就能编出一篇故事。报告文学谁敢这样写?所有的素材只能靠采访得来。又由于受真人真事的限制,只能是“戴着镣铐跳舞”。这还不算,只要你不粉饰太平,批评了歪风邪气,往往还要惹来官司。看玲修的作品,虽说注重写英模人物,但有不少情节,是批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腐败作风、僵化体制的。当事人看了还能高兴?我谈了这些看法,又得知她编过电影电视剧本,其中电影剧本《花园街五号》还获得过文化部优秀故事片奖,便对她说:“以你的才情和经历,去编剧本,也是一把刷子,干吗非要找这种累活儿干?”玲修说:“可能是少小从军的缘故,我骨子里有一种英雄情结。一听说英模的事迹,我就激动。一激动,就想写出来。有些人物本身的情节就感人至深,用不着再去虚构。至于告状打官司,我也被人告过,可只要采访得扎实,实事求是,无懈可击,还怕他告?”

  或许是这种情结使然,玲修年复一年、无怨无悔地干起了这种累活儿。还有更累的一层:她不是专业作家,所有的作品,都是在外出约稿时听到线索,激动不已,主动跑去采写的。1979年夏,她去轻工业部约稿,从一份材料上了解到鼻烟壶内画家王习三“文革”中被赶回农村劳动改造,苦难中不堕其志,偷偷钻研,终成一代大师,为国家赚取了大量外汇,便赶去采访,满怀激情地写出了《笼鹰志》,一时引起轰动。1980年夏,她去北戴河找老作家严文井约稿,无意间邂逅了新凤霞,马上缠住人家,三番五次挖掘其心灵深处的秘密,写出了脍炙人口的《莲花过人头》……她写作还有个原则,就是不吃别人嚼过的馍。每写一人一事,必定深入到主人公生活和工作的环境中去,潜心挖掘独到的细节。和她熟悉后,我们经常保持了联系。在我的印象中,她接我手机的地点,有时是在农家的炕头上,有时是在闹闹哄哄的车间,有时是在比赛场边,有时竟然是在十几米高的脚手架上。一篇又一篇的作品,就这样伴随着她的脚步和汗水,呈现在读者面前。

  说话间又是十年过去,时光进入了本世纪初。这个时期,网络横行,信息爆炸,人心浮躁,思想多元。很少有人再能静下心来读一篇报告文学。对于英模人物,也不那么见贤思齐,心向往之了。情势使然,报告文学辉煌不再,作者队伍也四分五裂,风流云散。有的作者转而去写电视剧、网络小说,有的被官员请去写“政绩”,有的被老板请去写“传记”。干此类事,好处自不会少,谁还愿意再当那费力不讨好的“轻骑兵”?可玲修硬是初衷不改,一支笔坚守在报告文学这块阵地上。一天,玲修来我办公室,我问她最近干啥?她说刚写完一位不畏权势,执法如山的青年法官。我问:“除去可怜的稿费,还有没有额外报酬?”她说:“一分没有。”我开玩笑说:“你还不如去给哪家老板写本传记,不赚套房子也赚辆车。”玲修说:“要讲这事,还真有人拉过我哩!”她告诉我,前两年,曾有人慕名找到她,动员她去为一家造纸厂老板写报告文学。来人告诉她,总经理说了,作品一发表,就给她批卖50吨新闻纸的报酬。当时,新闻纸正供不应求,有的地方卖到了万把块钱一吨。50吨卖出去,那是个啥成色?可一向把文学视为殿堂的玲修觉得是受了侮辱,不容分说就拒绝了。来人劝她说:“你只管写,卖纸的事,我来运作就是。”这可真是秀才遇到了兵!玲修只好苦笑着说:“我写不了,你还是找别人去吧!”此事已过去两年,可讲起来,她仍然耿耿于怀,杏眼圆睁:“瞧瞧,都把咱们当成什么人啦!”说起报告文学令人堪忧的现状,玲修坦言:“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别人爱干啥干啥,我是回不了头了。哪怕是单枪匹马,我也要坚守下去!”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又一连写出了几十篇英模人物。

  2004年,玲修在《人民文学》二编室主任的岗位上退休了。截止此时,她已经发表报告文学作品200多万字,连续三届获得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和 《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当代》 等报刊各类单项奖,她的作品和写作风格得到了陈荒煤、刘白羽、黄秋耘、柯岩等前辈作家的肯定。北京大学出版社和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文学史书和讲义中,她都占有一席之地。在我等看来,这也算是“功成名就”了。我给她发短信说:“愿大姐,从此后,了却君王天下事,一心只念养生经。”她回说:“也真累了,是该歇一歇了。”

  我以为她就此停下了脚步。初冬的一日,听朋友说,玲修到新疆去了。我以为她是到新疆旅游,便打手机向她推荐起旅游点来。谁知她说:“我在和田采访哩!”原来,深圳有个26岁的维族民警阿不都·赛买提,在勇斗犯罪团伙时壮烈牺牲,被公安部授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称号。深圳有关方面邀她去写报告文学。本来,深圳方面已经收集了英雄的很多素材,如果图省事,在深圳开几个座谈会,就可以动笔了。可她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信条,不肯吃别人嚼过的馍,硬是不顾关节炎发作、语言不通等困难,风尘仆仆下到阿不都·赛买提的家乡和田县库尔勒克村采访。当时,和田一带正有“东突”分裂分子活动,我叮嘱她切切注意安全。她在那头咯咯笑着说:“不怕。你别忘了,我是当过兵的人!”半个月后,她从新疆回来见到我,讲起她在英雄家乡的采访见闻,讲起她忍饥冒寒夜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经历,仍然激动不已。那心态,那神情,哪里像60多岁的老太太,简直就是40年前那个英气逼人的杨巧妹!

  半年过后,一部20万字的报告文学《不朽的胡杨》 摆在了我面前。我翻阅一过,书中那一个个催人泪下的细节,住在深圳宾馆里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说话间到了2008年。这年秋天,在北京举办的29届奥运会上,中国乒乓球兵团力挫群雄,包揽了全部金牌。奥运会一结束,玲修就对我说,中国乒乓球队的成长壮大,可以写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她准备去采访。我知道她已经有了高血压、飞蚊症等病,再说要写一部乒乓球兵团全景式的“清明上河图”,其难度可想而知。便对她说:“也不想想你多大了?别以为你还是当年的杨巧妹哩!”玲修咯咯地笑着说:“割舍不下,有什么办法呢!没有金刚钻,我也得揽这个瓷器活儿了。”

  2010年春节过后,她带着这份浓浓的情结,采访去了。此一去,有分教:笔下又谱英雄曲,书苑竟放健儿花。前些日子,一部40万字的《乒乓中国梦》又送到了我手中。我在吃惊、佩服之余,本想劝她就此打住,安享晚年,但话到嘴边又住口。对她说这样的话,不是“对牛弹琴”么!遂转口问了一句:“你还有完没有?”玲修沉思有顷,说道:“这么说吧,时代是个大战场,报告文学作家就是随军记者。只要生命允许,我要把这个随军记者一直当下去。”你听听这话!

  曾有朋友对我说过,报告文学这支“轻骑兵”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现在,我要冒叫一声:有李玲修在,“轻骑兵”的身影就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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