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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寿印:关于食蟹的记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7日09:38 来源:中国文化报 王寿印

  每逢秋风送爽食蟹赏菊之时,我总会想起一段往事,那已是半个多世纪之前了,却记忆犹新。

  一九五六年秋,风和日丽。我在革命大学文工团时的老团长、时任中国青年剧院的导演郑天健同志问我:想不想一起到朋友家去吃螃蟹?想就跟我走。我虽无文人赏菊食蟹之雅兴,却不拒绝美餐,欣然应声随其前往新华门对面巷子里的一座小楼,那是当时中宣部的宿舍,时任电影处领导职务的钟惦斐同志就住在那里。老钟是老延安,曾长期在晋察冀当文艺方面的领导,天健曾是他的老战友,我作为小字辈儿,和他的夫人张子芳在革命大学文工团一起工作过,却只见过老钟几面,能随天健造访他,深感荣幸,也不免有些拘谨。

  老钟夫妇十分热情,招呼我们坐下,不一会儿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螃蟹端上了桌,边品尝边聊天。虽是闲谈,其实是老钟与天健关于文艺的对话。他俩都十分关心文艺事业的发展和政策,认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经济发展很快,必将迎来文化建设的高潮,但目前电影、戏剧创作不够多样化,按题材订计划,几部工业、几部农业的,而且存在概念化的倾向,群众不爱看,上座率不高。文艺创作应注重寓教于乐,但是,有些领导比较粗暴,干预创作过多,对新中国成立前从事工作的老电影人重视不够,应该发挥他们的专业能力……两位领导不仅观点相同,而且联系许多实际工作中的例子加以评说,谈到有些人不符合文艺规律的荒诞主张和做法,哈哈大笑,摇头不已,越谈兴致越浓。我这个旁听者,时而产生共鸣,时而受到启迪,对一些平日感觉到、未及深思的问题大有茅塞顿开之感。这顿螃蟹美餐,不只是舌尖上的享受,老革命席间的谈话,他们对文艺事业的使命感和见地,更给予我很大教育,是丰富的精神食粮。

  同年冬,我因工作需要,调到中央歌舞团乐队,当了一名鼓手。但对戏剧、电影的兴趣依然很浓,不仅爱看戏,也很注意报刊杂志的一些评论,其中也包括老钟的文章。

  一九五七年春末,中央歌舞团进行全国巡演,该团自一九五二年成立以来,以执行出国交流任务为主,这是第一次全国巡演,领导非常重视,大家也很努力。由于阵容强大,演出质量很高,每到一处都受到群众热烈欢迎,不断要求加演,直到八月份才回到北京。因此,“整风鸣放”我们都未赶上,回到北京已经开始反右斗争,只是到兄弟单位去旁听批判会受教育。北京俗话:“属黄花鱼,溜边儿而过。”“文革”以后,才得知当时团里也曾补报过右派名单,被老团长、时任艺术局局长的周巍峙同志给保了下来,我们是全国罕见的幸免于划右派的单位。

  在旁听各种批判会补课的过程中得知,老钟被划为右派,受到重点批判,最重要的“罪状”就是他那篇《电影的锣鼓》。我连忙找来阅读,发现其中的内容与我们一起食螃蟹席间的观点完全一致。但那是出于对文艺事业发展的关心,他的看法我们都认为是正确的,怎么会因此成为右派言论,并且带上了帽子呢?我当时都懵了!暗自思忖:“难道是自己‘觉悟’太低?”

  经历了十年浩劫又拨乱反正后,我对许多问题进行了反思,这时喜闻老钟得以平反。他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坎坷,辗转于唐山柏格庄农场和天津团泊洼农场,曾任“厕所所长”,专职清理粪便,但丝毫没有挫伤其革命锐气。一经解放,“电影的锣鼓”又敲响了!老钟以其饱满的热情,犀利的笔锋,陆续发表了《电影策》、《想傅雷》、《倦论集》等上百万字的论著。看得出,他是要以加倍的努力,挽回失去的时光,为人民的电影事业,发挥光和热。

  一九八七年,忽然传来噩耗——老钟逝世,我含泪赶往八宝山为他送行。见他满头银发静卧在鲜花丛中,非常安详。灵堂内外摆满了花圈,墙上挂满长长的挽联,悬在大厅门楣上的素纸写着:“电影的锣鼓是电影向新时代电影敲响的战鼓”。是啊!这锣鼓哽咽了十几年,爆发出更响亮的惊雷声。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和天健一起在老钟家食螃蟹的情景,更联想到“四人帮”垮台后,家家食螃蟹——三公一母,以致螃蟹脱销的盛况。老钟啊!你那天一定也在和友人一起食蟹,席间又会有多少高论呢?

  今又逢秋日食蟹,不禁思绪联翩,忆起这位与我交往不多却很难忘怀、令人敬重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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