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莽:奉献在芭蕾的“祭坛”上——嘉·乌兰诺娃

　　走进新圣母公墓不远，在主道右侧，耸立着一块雪白的大理石，上边刻着一位身穿白色短裙、用脚尖直立着的女舞蹈家的全身浮雕像，这儿就是乌兰诺娃的墓。

　　我多次来过这个公墓。最初这里是块空地，后来在这两米见方的用水泥长条围起来的土地上，摆出乌兰诺娃的大照片，周围种着鲜花。几年后这里出现了这块大理石浮雕像。舞蹈家仙逝了。

　　我反复观赏这座雕像，总觉得它反映不出乌兰诺娃的动人舞姿，缺乏高雅恢宏的气质。

　　今天，哪个知识分子不晓得乌兰诺娃？最完美、最杰出、最神秘、最神圣的芭蕾舞演员。

　　乌兰诺娃是彼得堡人，父母都从事芭蕾舞表演和教学事业。小乌兰诺娃虽然生活在艺术氛围浓郁的家庭里，但不曾幻想走芭蕾之路。

　　乌兰诺娃儿时睿智聪明，听力极强，音乐感极敏，但体质太弱。当她第一次跳舞时，周围的人都担心她那纤细的腿会不会一下子折断？

　　父母还是发现女儿有潜在的舞蹈天分。有一天父亲告诉她：“我和你妈决定让你学跳芭蕾舞。”这话一下子把她吓哭了。她认为芭蕾舞演员就像她母亲那样没有时间睡觉，脚上总是带着伤流着血，而她怕疼怕痛。

　　1919年父母把她送进国立舞蹈学校。母亲是她在校的舞蹈老师。小乌兰诺娃非常腼腆，不爱说话。双亲对她的爱是有节制的。父亲从未亲吻过她，如若抚摸一下她的头发，她就十分满足了。

　　1928年乌兰诺娃从列宁格勒舞蹈学校毕业。毕业考试她跳的是《肖邦舞曲》。

　　毕业以后，她被列宁格勒歌舞院录取。舞蹈演员的生活开始了，她渐渐进入了角色。她对芭蕾有了新的感受。她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是《巴赫奇萨拉伊泪泉》中的玛利亚，还有《睡美人》中的公主。后来更多演出的是《天鹅湖》中的奥吉莉亚。

　　1935年2月，由于表演艺术高超，乌兰诺娃被调到莫斯科大剧院演出《天鹅湖》。这是她第一次进莫斯科。行家发现她的形体动作是对柴科夫斯基音乐的最准确的阐述。

　　1940年，乌兰诺娃参与演出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的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演出非常成功，给作曲家和舞蹈家都带来极大的荣誉。

　　1944年乌兰诺娃迁居莫斯科，成为大剧院的领衔芭蕾舞演员。普罗科菲耶夫想专门为乌兰诺娃写一部作品。乌兰诺娃建议写《白雪公主》，普罗科菲耶夫认为前人已经写过，所以他便创作了《灰姑娘》。这个舞剧在大剧院连续上演一直未衰。

　　如果说少年时代乌兰诺娃害怕芭蕾舞，那么青年时她真正理解了舞的美和奥妙，到了成年她已全身心地渗入到舞剧的灵魂中，和芭蕾舞融为一体，把自己女人的命运奉献到芭蕾的祭坛上。

　　乌兰诺娃的艺术生活非常辉煌，但她的个人生活并不理想。她结过婚，但没有儿女。她的第一位丈夫瓦吉姆·伦金是莫斯科大剧院的舞美大师。他们的生活并不协调，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志同道合者。

　　她的第二任丈夫是话剧演员和导演尤里·瓦德斯基，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非常爱她，但他们组成的家庭却未能长期继续下去。他们以朋友的身份离异了。

　　晚年，乌兰诺娃回忆往昔，对记者吐露心声时说过：“我想有个家，有自己的孩子……能够烹调饭菜。当我不在登台表演时，我试图这么做，然而一事无成……”她的凡人梦，为事业所粉碎。

　　乌兰诺娃在舞剧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多，除了列宁格勒的几部作品之外，到莫斯科大剧院后只增加了几部舞剧：《灰姑娘》、《铜骑士》、《宝石花》等。

　　乌兰诺娃一生40多次出国访问。1952年和1959年她两次来到中国，受到我国人民的热烈欢迎。她在北京、上海、广州、杭州等地进行了表演，以典雅多彩的仙女和白色的天鹅向中国观众展示了芭蕾舞的魅力，给人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在北京期间，乌兰诺娃会见了我国戏曲大师梅兰芳并观看了他的演出。后来她在一篇文中写道：“……梅兰芳专门为我们进行了表演。我必须说：我们在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那一奇观现象。这位表演艺术家具有异常丰富的天才，非凡的化身本领，并且能够把他那绝无仅有的手势运用得淋漓尽致，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着美。”梅兰芳为她们表演的是《贵妃醉酒》，乌兰诺娃认为梅先生如同“施展魔法”，因为刚才和她们谈话时他还是一位年近六旬高龄的、毫无倦容、毫不忧郁的美男子——忽然一瞬间，在舞台上她们看见了一位年轻艳丽的虞姬在等候归来的霸王。她万分寂寞、以酒浇愁。乌兰诺娃从他的两只手的变化中、目光的流动中、轻盈的台步上，看出了那种情节，而主要的是他的双手。所以当梅兰芳演完这一出戏之后，乌兰诺娃便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请他把双手伸给她看看。她说：我想借此获得他运用两只手变化的‘秘诀’。当然，这是很难看穿的，因为这些微妙的动作和姿势，是高度劳动和创造天才的结晶，也就是民族戏剧遗产的精华的集中体现”

　　我也亲耳听到过梅先生对乌兰诺娃高超艺术修养的赞扬，说她是“俄罗斯芭蕾舞大师”，“她用芭蕾优美的身体动作，揭示了人物的复杂内心世界，使观众不能不叫绝。”梅兰芳先生认为乌兰诺娃所以有高度的艺术成就，不仅是深入剧情和重视演技，还因为她对音乐、文学、绘画都有深厚的兴趣。“嘉·乌兰诺娃忘倦地阅读普希金诗篇，沉浸在柴科夫斯基、肖邦等名作中，她无疑会发现许多说不出的美的意境，自然而然地用在舞台上来感染观众，使观众几乎无法辨别是一篇优雅灵秀的诗还是一幅苍茫淡远的画”梅兰芳先生认为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体会，因为他过去在艺术道路上也得到这样的益处。

　　1960年12月29日，乌兰诺娃50岁时，在大剧院演出《肖邦舞曲》，实际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献艺。和她年轻时一样，低调、腼腆、谦虚，不做任何声张地结束了她的舞台生涯。她离开了舞台，但已登上芭蕾舞艺术的顶峰。

　　作为舞蹈家她已进入老年，但没有休息，而是转向教育，专门培训新的一代。

　　晚年，她的生活极其孤独。虽然朋友们每天与她通话，但再次中风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1998年3月21日，她在中央医院病逝。

　　如今，她已化成雪白的大理石耸立在新圣母公墓。她成了神话，留在人们的心中。

　　图1:作者近影

　　图2:梅兰芳与乌兰诺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