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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易、平凡中的文学品质——简论吕纯晖的创作特点(陈晓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13日15:09 来源:中国作家网 陈晓明

  吕纯晖写作多年,始终沉静温雅,她似乎生活在文字里,与文字相伴。她的散文或小说,直截了当、平实素朴,却又让你感到文学的质地是那么实在,实在到那就是文学本身。她早些年的作品,如《欲望之船》《风流岁月三部曲》《婚姻状态》《平民生活》等,写得自由自如,对生活自有观察和品味。近些年的作品,如《出生地》《听来的故事》等,平易中透着那种淳厚。这一点让我感到有点惊异,何以如此平易、甚至平凡却能透出文学的闪光品质?我试图坚持认为,可能是这样的:她的作品与生活靠得如此近,又有一种独特的细,让我们体会到生活的内在纹理,文学也从这里透示出独特韵致。

  吕纯晖的写作坚持处在一种文学的状态,此说令人费解,难道有些写作并不处在文学的状态?我以为是有区别的。欧逸舟说她母亲吕纯晖,“至今坚持手写,无论千字散文抑或万言小说,无论草稿抑或最终定稿,她决不允许300格的稿纸上出现3个以上的涂改字。”我以为这就是一种在文学中写作的状态,是与文学在一起的状态。整洁的稿纸、整齐的汉字、虔敬的书写,才能有这样的文字,才能有这样的文学质地。

  多年前,读加拿大的多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为她那样的精细微妙所折服,读吕纯晖的小说散文,我又一次想起门罗。固然,吕纯晖与门罗的经历不同,生活环境不同,具体的书写姿势和场所也不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我却强烈地感受到她们的一致性:她们归属文学的那种方式。她们的作品都有的那种细致,被我看成是殊途同归的东西。门罗的小说在心理的细微处游龙走丝,她写北美的女性处于困境中却不停息找寻自己的生活愿望,那么多的失败堆积起弱者的自救童话。门罗有西方的基督教和哲学作为背景,她的那些细小的精湛笔法,其实一直在向形而上的层面迫近。但吕纯晖没有这样的背景,很难向形而上的玄妙境地靠近,不只是吕纯晖,所有的中国作家都要置身在自己的母语文化中,中国文学的写作要在现实化的关系中穿行,因而有它自身的文学质地。

  我们常说回到生活,文学写作如何回到生活本身?还原生活,回到生活的本真性,这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有没有贴近生活,有没有把握住生活的本真性,字里行间都能透示出来。吕纯晖的作品离生活很近,她喜欢写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写她与小人物、弱者在一起的生活。

  散文《出生地》主要写母亲,通过母亲与住家的几个战士的关系来写母亲的性格和心理。母亲生活的败落与艰辛、在困苦中人们的友爱互助等,都写得十分质朴细致。生活中的那些值得记取的人和事,那些难以了却的懊悔,都是人性深处的一些痕迹。吕纯晖并不去挖掘那些十分深重的伤口,而是写我们生活中时刻要面对的、不断要重复的那些故事。她的作品没有大悲大恸、悲天悯人,却有着耐人寻味的苦涩滋味。

  《穷苦朋友》写与一个人力车夫交往的故事,小林来自乡下,靠拉人力车养活一家五口人,租住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但每次拉“我”都不肯要钱,“朋友怎么能要钱呢?”“我”与小林交往也看得出“我”这个小知识分子的心地善良,小林没有城市户口被清退回乡,我四处找人无济于事,只好请小林吃顿饭。这些故事让人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平等和友爱。这篇散文不由得让人想起鲁迅的《一件小事》,鲁迅的散文表现的是知识分子的自我反省,可以在现代的启蒙谱系里去读出深远意义。而吕纯晖笔下的小林与“我”,有一种生活的单纯性,我和小林生活于同一个空间,这里的差异、区隔、交流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是这个空间场所里的人和事,没有外在的反思性的视点。吕纯晖自然而然、不抬高视点的叙述,反倒有一种可贵的意味散发出来。小林这个生活不易的底层人有着闽南人惯有的隐忍和不屈不挠。他是车夫,一辈子就想拉车,从不想越轨。吕纯晖写出这种生命的本分,因为她的写作就是本分,她的叙述视点就是本分,写的文字也永远坚守她的本分。在这种本分中我能读出浓浓的闽南文化味道。那些人和事、那种处世的态度,那种平易、平等、隐忍、本分、自强,就是典型的闽南文化。吕纯晖笔下的人物自然地浸淫于闽南文化中,得益于闽文化的韵味。

  吕纯晖总是能写出底层生活的不易和坚忍,她的姿态、视角很低,能真实诚恳地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她对生活、对人和事物,始终有谦恭之心。真正的平易之心,其实并不容易,思想者都有“大我”的渴望,如何保持一个“小我”的思想,这也有另一种可贵。像《出生地》中母亲对班长、《穷苦朋友》中的“我”对小林,不仅有平等、平易这种民间伦理,而且自然流淌着仁慈之心。再如《大红袍》写一对夫妻在武夷山看管大红袍,生活得自然自在、无怨无艾,有一种情绪淡淡散落其间。甚至,吕纯晖在写生活中的尴尬和困难时,也有一种自然平和。《书生受骗记》和《书生被盗记》,写了两个处于底层困境中的人的行骗和偷盗。吕纯晖把这两人写得十分不易,他们生活于底层,为生活所迫,让人对他们恨不起来。

  吕纯晖的作品有一种平实曲折的叙述故事的能力,她的散文、小说都写得非常平实,但是她也有曲折,她的曲折是小曲折,不是我们习惯的那种大起大落,不是历史的大事件,而是她自己生活中的一种拐弯的东西。在吕纯晖的作品中,生活像河流一样在流动,有时拐了弯,有时出现小的支流。吕纯晖的作品能够在生活自身的逻辑中寻求小变化,但是这些变化都是生活自在自为的一种变化。这是她文字的一个特点,她不想用她的生活覆盖世界,而是依赖于生活本身自在自为的变化。《芦苇荡迷踪》写父亲、《水姜》写母亲,不过是日常生活琐事,却有随时折叠拐弯的时刻,无数细小的变化潜藏于其中。

  吕纯晖的小说与散文很难分辨,无非一个全然是真人真事,另一个有某些虚构,她的小说偏向散文化,散文却又曲折跌宕,故事性很强。但是,不管是小说还是散文,吕纯晖的作品决不平淡,她很能说故事,有很强的叙述能力。这种叙述能力不是外部结构,而是生活模式。她的散文有非常平实的故事性,无论是《出生地》,还是《穷苦朋友》,以及《1976年的明星》,那些故事都在平易中跌宕起伏,意外横生。她的小说《听来的故事》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写出默默面对生活一切困苦的父亲形象,母亲是一个傻子,父亲却从不舍得打她,父亲的善良仁慈从点点滴滴的生活中流露出来。“我”是一个捡来的孩子,爸爸打小也是捡来的小孩,是盐场的父老乡亲把他养大。小说情节简单,完全是剥茧抽丝式的讲述,一点点把父女俩的感情写出来,把爸爸的隐忍、朴实、厚道、仁义写出来。人可以生活于底层,可以处于卑贱的地位,但人的心灵和精神是伟大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物。小说最后放声大哭的细节,情感处理得很到火候。

  当然,吕纯晖的小说散文还有一种美学趣味,那就是幽默。她有一种独特的幽默,也是淡淡的却是饶有趣味的幽默,特别是在那些生活被折弯的地方,她总能散发出一丝丝苦涩的幽默感。《仕女图》写一个女硕士听从父亲的建议嫁给了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画家,小说中有无数家长里短和俩人性格、心态在居家生活中的矛盾,诸多可笑之处被刻画得妙趣横生。再如小说《骚扰短信》,讲述某山上气象站老沙、平安和小沙3个人的故事,通过外界误发来的骚扰短信来推动叙述,小说写得滑稽幽默,笑话连篇。闽南民间文化和地方戏曲就有滑稽幽默传统,吕纯晖得此传承也有可能。

  吕纯晖的散文小说自成一格,有浓郁的闽南风情,她始终热爱她的出生地,热爱那里的人和生活中的一切事物,故而她能靠得那么近,能感受得那么细,她以平和之心造就的文字,总有一种无法掩映的闪光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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