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本夫:边境人间

　　这么多年，曾多次到过中国的边境线，一次次抚摸过矗立在边境线上的界碑，中朝、中俄、中蒙、中巴、中越、中缅，等等。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感慨。

　　前不久，在云南公安边防同志的陪同下，我和几位作家朋友远赴云南，行走在千里中缅边境线上，在保山、德宏、木康、畹町、瑞丽、银井、腾冲等地，跋山涉水，获得的是又一次完全不同的体验。中缅边境线上，有的地方是高山密林，不见人烟；有的地方村寨毗邻，鸡犬之声相闻；还有的地方，一个寨子分为两国，甚至一口水井分属中缅。一座界碑，置放在闹市般往来穿梭的中缅人群中，它已失去界碑的庄严，更像一个约会亲朋、存放东西的标识点，透出的是亲切和民间色彩。界碑两边，不仅同有傣、白、苗、傈僳、哈尼、佤、纳西、景颇、布依等少数民族，缅甸境内还有不少汉族。他们世代混居，很多是亲戚，平时互相走动频繁，甚至同为一家人，一条边境线无法分开他们固有的血脉亲情。这里商贸繁荣，办理出入境手续也十分方便。我们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边境线上一片和谐繁忙的景象。

　　但在这样一个表面平静的人间，却潜藏着惊涛骇浪和无数罪恶，其中毒品走私贩运就是最突出的一种。这么多年，大量毒品从金三角地区偷运到世界各地，也不断偷运到中国，其中云南的中缅边境，就是一条重要的通道。我们平时在内地看到报道，缴获几百克毒品就已经很稀奇。但在云南边境，缴获的毒品，却常常会达到十几公斤、几十公斤，甚至四、五百公斤。我们走访了几十个边防检查站、派出所，明岗暗哨，亲眼看到公安边防官兵是如何抓到毒贩的。为了国家的安宁、人民的幸福，每年都会有公安边防战士流血牺牲。那是正义和邪恶的较量，生与死的较量，意志和意志的较量。一次，一个毒贩为了逃避检查，一直在中缅边境的山上密林中偷偷行走，边防战士忍着饥饿和蛇蚊叮咬，化装跟踪二十多天，才终于将他抓获。

　　边防战士每抓获一个毒贩，缴获一批毒品，都会有极大的成就感，因为这意味着挽救了很多家庭。但当他们面对毒贩时，心里又常常很痛。因为直接运毒的马仔，几乎都是弱势群体，他们多是因为贫穷、愚昧才走上这条路的。而那些幕后的大毒枭，是从来不露面的。我们在一个检查站曾亲眼看到刚被抓获的两个毒贩，都是女人，一个三十四岁，一个二十四岁，缅甸人。她们受人雇佣，从缅甸往昆明偷运毒品，每人身上藏了三公斤，一旦抓住，就肯定是死罪，可她们每人得到的报酬却只有三千元。为了三千元而去赌命！当时，她们仍被铐在检查站的一张排椅上，一脸茫然、恐惧和绝望的表情，真是让人又痛又恨。一位边防部队的领导是傣族人，他看着她们，一脸沉重的表情，呐呐告诉我们：我们的祖辈就是这么生活过来的。贫穷可以让人疯狂。

　　这位领导还介绍了另一个案件，同样令人唏嘘。曾有一位当过边防武警的战士，退役后做生意，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一急之下做起了贩毒的买卖。一次在山上盘查时，那人突然拔出枪对着两名战士。两名战士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赤手空拳面对他。这时，毒贩完全可以开枪打死两名战士的，可他却犹豫一下，转身逃往密林。很多天后，这个毒贩在又一次贩运毒品时，终于被抓获。审讯时问他，那一次为什么没有对战士开枪？毒贩叹口气，说我也是当过兵的。后来，边防武警曾想帮他立功，钓出他背后的毒枭，但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