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奇迹，诞生在微光里

　　一

　　她的眼睛，如今仅剩一丝微弱的光感。

　　她的职业生涯，早在20年前就被医生宣判了“死刑”。

　　但是，20个春夏秋冬过去了，她仍然坚守在讲台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医生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听过她的故事的人都说：这怎么可能？

　　她的名字，叫单海莉。在江西省瑞金市壬田镇青龙小学的花名册上，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乡村教师。

　　奇迹却并不止于此。

　　这是单老师上学期所带班的语文成绩单：平均分91.6分，及格率100%，优秀率100%，位列全镇第一。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个班的平均分领先于第二名11分之多。青龙小学的校长朱建华说：“壬田镇的老师都知道，单老师从教以来，无论期末考，还是抽考、统考，几乎年年得第一。”

　　稍有教学经验的人都知道，一个老师努把力，或运气好，一两年得第一不足为奇。但20年的漫长教书生涯，什么样的学生，什么样的状况都有可能遇到。竞争对手中，年富力强的老师有之，经验丰富的老师有之，想干出一番成绩来的老师大有人在，凭什么，通通逊色于一个小女子？

　　何况，她并非师范科班出身；何况，她是一个双眼视盲的人……

　　二

　　眼前的单海莉，面容清秀，皮肤白皙，一件简单合体的蓝色T恤，一条随意扎就的马尾辫，显得优雅娴静。只是，细看她的眼睛，却像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眼角上，两道暗红的刀疤隐约可见，令人不忍直视。一旁的教导主任说：“还没有正式开学，她本来完全可以待在家里的，但是她却急急地赶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放假，我总是盼望着早些开学。”单老师接过话题。其时，她刚刚从上海看病归来，包里还装着一大堆的药。她的眼疾，早就转为眼球色素变性了，就像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消耗越多，离熄灭越近，最后的结果就是完全失明。更可怕的是，今年她又患上了严重的胃肠道功能紊乱症，腹部的疼痛与痉挛常常折磨得她彻夜无眠。校长本想让她不再上主课，当老师们的幕后指导，但是单老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舍不得孩子们。”单老师说。

　　学生在她的心目中分量太重太重。1992年高中毕业后，单海莉做了一名乡村教师。拿起教鞭的第一天，学校安排她去听了一节老教师的课。她惊讶地发现，课堂上竟出现了那样多的错误。错误的读音、字词，还有唱山歌一样的朗读，她的心被揪得生痛。晚上，她在日记里写道：“我从小就梦想着当一名老师，命运眷顾我实现了愿望。我一定要做得比别人更好，一定要对得住讲台下的这些孩子。”

　　为了教好书，她买光盘、订杂志，到城区向名师请教，回到家里拉来兄弟姐妹当学生试教……从一个字音，一个小小的教学细节，到一堂完整的课堂流程，她不断地学习、揣摩。她说：“看到孩子们学得开心，我心里比他们还高兴。”

　　说起来，单老师的眼睛患上恶疾，也是因为孩子。

　　1994年的一个雨天，单老师发现钟艺同学独自待在教室里，于是匆匆推上自行车，披上雨衣送她回家。由于雨急风大，单老师的眼镜被雨雾模糊，不慎翻下路旁的深水沟，头部狠狠地撞到一块石头上，眼睛浸满雨水，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起先她没有在意，谁知十几天后，视力越来越差，以至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同为教师的丈夫丁立海赶紧带她到南昌、广州、上海等地求医，确诊为强烈撞击加上雨水浸泡引起的视网膜脱落。又是开刀又是激光，强烈的刺激，令单老师晕倒在手术台上。医生告诫她说：“这种病，如果用眼过度，极易发展为眼球色素变性，那就彻底没治了。以后，你绝对不能再从事教师职业了！”

　　可是，她怎么能够割舍？

　　“即使是真的失明，我也要坚持到失明的那一刻！”

　　摆在单老师面前的，是无比严峻的考验。看不清学生的样子，她一个一个叫到跟前，摸摸头，拍拍脸，聊聊天，凭着声音和身影记住每一个孩子的特征；望不见孩子举手，她采取轮流发言制，碰到有难度的问题，就让班长帮助点举手的同学回答；板书太慢，她利用课间一笔一画先准备好；无法监考，她把孩子分成两组，单人单桌进行。最难的，还是批改作业。鼻尖都凑到了本子前，还是很难看清字迹。别人改十几二十份，她只能改一份。长期的高强度伏案工作，头痛、胸闷、呕吐一一缠上身来，特别是眼睛，时间一长就剧烈疼痛。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用时间来战胜效率。别人吃饭的时候，她在工作；别人休息的时候，她还在工作。最近几年，实在难以看清的时候，她利用课余时间，叫上成绩好的学生将作业念给她听，握着她的手，在本子上打下一个个大红的勾和叉。

　　三

　　在单老师的抽屉里，摆放着一个小菩萨，那是学生钟丽红送来的。她说：“老师，我希望菩萨会保佑你。”对于一个留守儿童，1元钱，本可以用来买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可是，她觉得老师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小礼物，单老师经常会收到，有时是写着祝福的纸折小船，有时是一根小小的橡皮筋……说到这些，单老师的眼眶湿润了：“孩子们这样爱我，我惟有用加倍的爱来回报他们。”

　　爱是一种信仰，是温暖心灵的力量。

　　就读六年级的钟琦至今仍忘不了4年前那可怕的一幕：一个喝醉了酒的聋哑人，怀疑学生在他背后扔石子，提着鞭子闯进教室里，发疯般地抽打着学生。单老师循着声音，摸索着走过去拦住他：“不能打孩子！”鞭子一下接一下落在单老师身上，其他老师闻讯赶来时，单老师已经伤痕累累。那一刻，全班同学抱着单老师哭成了一团。“单老师爱我们，比爸爸妈妈对我们还要好。”钟琦说。

　　那一年，聋哑夫妇的儿女钟桂平、钟桂芳双双就读于单老师班上。单老师看到姐弟俩冬天赤着脚，衣衫单薄，就把女儿的衣服鞋袜送给他们穿，文具送给他们用。中秋节，单老师知道他们常年连肉都吃不上，于是让丈夫扶着，提上月饼和柚子去看望，还递上100元钱让他们买点鱼肉过节。那时候，她的工资仅仅1000多元，年年看病，欠着5万多元的债务。

　　和单老师搭班的阮承春老师感叹：“这样爱学生，就是石头也会开花。”是的，那个曾经最调皮的孩子钟俊，看到单老师的鞋子脱掉了，也会悄悄地捡起来，为她套在脚上；那些坐在前排的学生，担心单老师被撞伤，总是将她牵着走上讲台。在单老师的公开课上，所有人都惊叹师生之间那份绝对的默契：不需要一句话，单老师只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孩子们就能准确无误地领会她的意思。她伸手在讲台上一摸，前排的学生就知道该递上粉笔还是黑板擦。有时单老师的教鞭点错了位置，学生的朗读照样不会乱了顺序。她还经常代表学校参加镇里和市里的优质课竞赛，回回获得满堂喝彩。

　　说到孩子，单老师用得最多的词是“感动”。记得有一次，单老师的女儿意外被车撞伤，夫妻俩急着赶回家，忘了布置作业。不曾想放学后，她班上的学生竟然一个不少，全部排着队来到她家里问作业。只要单老师吩咐有事要说，无论多晚，孩子们都会安静地坐在教室里等她。

　　关于未来，单老师没有想太多。她说：“我就是喜欢这份职业，热爱这些学生，只要我还能教，就要一直坚持下去。”她的女儿丁露在一所师范大学就读。单老师希望，女儿将来也做一名乡村教师，甚至，可以像她一样嫁个老师。“我和丈夫商量好了，将来等我们还清了债务，经济条件好一些，我们就去资助那些贫困学生。”丁立海望着妻子，微笑着表示赞同。

　　可是在单海莉夫妇的房间里，一台14吋的电视机，一个高不过50公分的电风扇，一盏40瓦的白炽灯泡，就是他们全部的家用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