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伟智:“傻公子”的钱与范

　　接受教益，未必就得背起书包上学堂。近日笔者出席一次乔迁仪式，半小时里感受殊深。事因嘉定区江桥镇政府支持，当地民营企业家唐志平去年为上海书画院无偿提供花园式创作场地及设施；如今他又以同一模式，迎入弘扬传统文脉的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在闻讯赶来的众多文化人的掌声和赞叹中，我想起半年前的一个话题，并分明寻找到最佳解答。

　　那是在聚会上谈及湖州嘉业堂的刘承干时，一位下海的友人说：“做公益也不能下太大劲，在商言商嘛。没钱、破落，那做老板还有‘范儿’？鲁迅所以就讥讽他是‘傻公子’。”

　　如今经久不息的掌声，发自心底的赞叹，还不足以显示“老板的范儿”？原来，存在两种“范儿”。财大气粗，众所瞩目，诚然是一种范。君不见巨富巴菲特，他老人家在股市一进一出都会拉风，造成多少股票应声跌落或飙升。然而，只有当他紧步比尔·盖茨后尘宣布裸捐，其名声才立地跨出狭窄的股民圈子，跃上誉满全球的新阶段。真应了西方民谣里唱的“金钱买得到服从，但买不到忠诚；金钱买得到献媚，但买不到尊敬”。——乐善好施，慈悲为怀，别是一种范，是凭借人性感染力量建构的一种定然受到普遍尊敬的风范。

　　公益事业家刘承干，鲁迅固然批评过。但所批评者，不在他倾尽祖上积蓄翻刻古籍、兴建藏书楼、惠及四方穷书生的公益心，而在他作文做事俱欠水准。鲁迅致杨霁云信中说，“前见其所刻书目，真是‘杂乱无章’，有用书亦不多，但有些书，则非傻公子如此公者，是不会刻的”。语含讥讽，骂他为“傻”，有之；推许善良，以骂为爱，亦有之。“傻公子”，傻在公益，毕竟可取。即使他后来经营无方家道中落，但嘉业堂长存，泽溉文化人。钱财没了，尊敬永在，借用韩愈评价柳宗元失官位而获文名的话来说：“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时下富人热心公益捐助的比例太低，傻公子几成绝响，鄙夷“尊敬，能值几个钱”的却是不少。以致前几年一位学者赴香港公干，走进香港理工大学，惊讶于校园里的楼房大都以香港富人的名字命名，例如李嘉诚、何鸿遷、锺士元、邵逸夫等，却不见内地老板。“其实这种事在海外特别是西方也很普遍，只是教学楼上的那些名字并不是我熟悉的中国内地人的名字”。愧也不愧？“范”者，公众形象也。告别了大碗茶、助动车，天天喝XO、开宝马了，“外资老板的手表牌子都被我比下去”了，算是大大有钱了。但是，吝于公益，遂缺敬意，倘说“有范”总欠了精气神。

　　“搞教育搞文化的，就不能自力更生？”问得好。我佩服梁启超提出的文化人要当家理财，无虞饥寒，“士不至以家计撄虑，乃可以养廉，可以壹志”。挺深刻。梁氏和乃师康有为就善于经营，办书局、炒房产都赚过钱。但是陈寅恪也声言“弟好利而不好名”、“经商最妙”，却到头来既没生意也没获利。至少就宏观看，就文化的发展看，有的部类可以产业化，有的却不能。难道研究古迹保护、磋商汉字繁简、教孩子甲骨文等等也能来钱？

　　至于唐志平他们赴甘肃考察援建的希望小学，苦寒之地，百载树人，更是不会来钱只能出钱。然而，“吾家有其贵，孰若天下之士咸教育于此，贵将无已焉。”(范仲淹语)这是胸襟，亦即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