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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洪波:走河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6日10:31 来源:河北日报 高洪波(北京)

  河北保定是我最早到过的城市。因为我妻子的姥爷(外祖父)一直居住在保定,他是河北沧州人,通武术,老年卧病在床时,还跟我们说道:“想当年,我一个‘单刀花’就能飞身上房。”说这话时,老爷子已瘫痪多年,可虎倒威风在,所以在窃笑之余,我们都点头。

  保定有一处老宅院,是姥爷的家,我入住时,感觉像进入《聊斋》的外景地,门楼里有宅院,宅院后面有荒芜的园子,如果有一只狐狸从草丛里出来,我肯定一点也不奇怪。

  保定的美食是“驴肉罩火烧”,还有马家老鸡铺的卤煮烧鸡,此外是叮当作响的铁球,在手心里滚动,有美妙的簧音,这工艺至今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去保定时是在1976年,改革开放前,那时我刚25岁,保定古老又陈旧的印象,交织在李英儒先生《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小说情节中,摇曳生姿、遥远而又亲近。其实当时住在这座古城中还有两个人:徐光耀与铁凝。还有一本在新时期文学史上留下重重一笔的刊物:《莲池》。“重重一笔”所说何来?一是刊发了叶文福的一首最早反腐倡廉的诗歌《将军,请你洗一洗》,引发了一场批判;二是登载了莫言的小说《民间音乐》,让孙犁先生赏识,也被军艺文学系主任徐怀中将军认可,莫言从此走上文坛,直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若再往深处说,铁凝也是从《莲池》这本保定文联的刊物中走出来的,因为她的老师徐光耀先生是刊物创办人之一。是谓莲池聚荷香,摇曳缀秋光。

  河北是个好地方,我在河北的足迹中,留在文字里的有唐山、承德以及曲阳、易县、香河,留在记忆中的则是邯郸。我写过关于唐山大地震的散文,也写过曲阳石雕大师彦昌的故事,在香河出席过儿童文学作家玉清的研讨会,在井陉的秦驰道发思古之幽情,在兴隆的雾灵山参观过天文台,甚至在大城县还为自己的老砚台配过红木砚盒,在易县的台坛村买过古朴的易水紫砚……可这里我想说一说邯郸。

  邯郸是战国文化集中的地方,也是成语之都,美梦之乡。在2006年和2007年我曾两次走访邯郸,留下极深的印象,在涉县我一步一登高拜访女娲,又在赤岸村的八路军129师部旧址逗留许久,我记住一个数字:129师在涉县六年,进山时九千人,出山时三十万,然后千里跃进大别山,成为著名的刘邓大军。

  是邯郸的山水土地,养育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支劲旅。顺便说一句,我的老部队隶属于刘邓大军,而前面提到的莫言的恩师徐怀中,正是129师在涉县六年中参军的邯郸子弟,最近他出版一本奇书《底色》,以83岁的高龄回忆六十年代中期参加援越抗美的经历,内中不乏对冀中地道战与南越地道战的比较品评,颇有趣。

  邯郸永年广府古城,是杨氏太极创始人杨露禅的故里,也是当年窦建德、刘黑闼战斗过的战场,名将罗士信亦战死于此,在隋末唐初,应是兵家必争之重地。

  邯郸更有名的一处景点是黄粱梦吕仙祠,那里有钟离权、吕洞宾及梦主人卢生睡像供人凭吊。卢生之梦,借黄粱之炊味,传之弥久,堪称“梦文化”之首。在杭州西湖边上,有“梦神殿”所祀之梦神,为明代赫赫有名的忠烈之臣于少保于谦,在科举文化盛行的时代,举子们可来此殿祈求梦神佑护,所以香火颇盛。而邯郸的黄粱祠,无论从历史年代还是梦者身份,都更适合举子们认可,只是没有做大做强,这或许是南北文化观念上的差异所致吧。

  邯郸还有两处让我吃惊的地方,一是涉县的鲟鱼养殖场,场长是一位东北的石先生,养殖场却是从北京迁来,因为涉县的冷泉水适合鲟鱼生长,我在水池中见到若干黝黑如鱼雷般的身影游动,每条重达数百斤。石场长告诉我们,说这来自黑龙江水域的鲟鱼成年时可达千斤,寿命120岁。水中游动的大鱼虽体重百公斤,却刚刚六岁,是幼儿期,一旦成年,每条怀籽的母鱼价值数十万,鱼籽价比黄金。

  另一处奇观是古石龙。这处景点是罗敷故事的发生地,从李白小路走向山林深处,有美女罗敷的雕像与李白先生遥遥相望,这是人文景观,古石龙则是自然景观,几条硕长粗壮的龙形石梁,醉卧山中,加上人工塑造的龙首,感到威严无比,石龙的形成有多种说法,石龙的功能也众说不一,大自然是奇迹的创造者,唯此一点是注定无疑的。

  邯郸有磁州窑博物馆,我在参观众多磁枕后留下一句话:“把历史枕在脑后,让色彩固定黑白。”这丰富多彩的磁枕,分明是一部北宋民俗风情史,是烈火与泥土把这风情史凝固在磁枕上,也留驻在后人惊喜的目光中。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古邺城遗址和响堂山石窟,古邺城遗址在临漳,曹操在此居住十六年,铜雀台、冰井台、金凤台均在此地,现在“铜雀春深锁二乔”的铜雀台已杳然不可寻,但金凤台还在,曹操留下的运兵地道亦可参观,在文管所欣赏文物时,意外见到八尊北齐镏金供养佛,又见到玉枕,席镇(又称茵镇),全是罕见的文物,这些宝贝堆放在一间不大的库房里,不免让人有些惋惜。

  在参观响堂山石窟时,让人惊奇的除了摩崖碑刻,还意外地见到北齐(550-577年)创始人高欢的陵寝,居然在石窟里的佛头之上,由此可见此老想象力之超拔与匪夷所思的决断。高欢是河北景县人,世居怀朔镇,又名贺六浑,当过晋州刺史,为东魏政权的实际掌控人,在他任大丞相的任上,替其子高洋废魏立齐奠定了基础。他的陵寝让我在惊诧之余,还感悟到历史捉弄人的地方。因为高氏的北齐仅存在二十多年,后为周武帝所灭,而周武帝政权到手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佛,此为佛教传入东土之后第一劫难。

  历史正是这样踉踉跄跄地前行着,而河北在历史的前行中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阶梯,因此走入河北,便走入中华民族浓郁的文化氛围中,吞吐呼吸,全是文化的、历史的尘埃,是营养血脉与灵魂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基因,是你逃脱不了也挣脱不开的文化宿命。

  这就是河北,多慷慨悲歌之士的燕赵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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