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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泽文:秋风起兮雁南飞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5日09:57 来源:北京日报 杨泽文

  风是秋天的风,雁是南飞的雁。那时节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牲口被随意地牧放在田边地头;那时节所有的颗粒都归仓了,小憩的农人们脸上写满了笑意;那时节天空出奇地宁静而高远,蔚蓝而又澄明,一切都处在一种显现、开敞和领悟的状态。于是在天地之间,每一个长者都仿佛是一个智者,他们训练孩子们的课目很多,比如晒粮食时看管好鸡鸭,比如背诵好手抄本《千家诗》,比如上山打柴下水摸蟹等等不一而足。而我的爷爷则常常让我——听风数雁。

  山地的秋天是放牧最轻松的季节,也是牛羊马们最自由的季节。这样的日子,我学会了和年迈的爷爷一样,在田边或地头,在山腰或是在峰顶,独自一坐就是半天,乃至让目击者都动容三分。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向爷爷学会了这种认真体验和品味秋天的生活方式,我只知道在整个秋天里,我都少不了在静静地观看、静静地倾听和静静地默数。我静看的是秋天在如何调配着自己的颜色,我静听的是金风在如何实现着送爽,我默数的是南飞的大雁是用单数还是用双数抒写好大大的“人”字,以至于学校老师让我们写《秋天记事》的作文题时,我满纸都是有关“听风数雁”的感受记录,弄得语文老师连连摇头,说怎么就写些没有积极意义的文字?那是不能自由思想的年代,我却犯了自由思想的毛病。

  在山地听风数雁的日子,那是我生命历程中最值得回望和眷恋的日子。毕竟在那样的日子里,一脸慈祥的爷爷最终长眠在一座我们一起听风数雁的山中。后来我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爷爷喜欢听风数雁,原因是他的故乡其实也是大雁的故乡。为了躲避战乱,他早年间随古道马帮流落进高原。后来在山地成了家,有了一种义务和职责,便再也不能回去了。父亲说的话,曾让我陷入久久的沉思。我不知道习惯于在秋天里听风数雁的爷爷在一生中听过多少秋风和数过多少大雁,但我可以感觉出一个不能归乡的游子在异乡是如何忍受着乡愁的煎熬。记得有一次我问爷爷,那些南飞的一群群“人”字形大雁,为什么被我数来数去都是双数而没有单数?是不是我心不静而没有数对?爷爷不无忧伤地对我说:“你没有数错,应该是双数,也只能是双数,因为单雁不远飞哪!”多年后我才顿悟,原来当年爷爷的话中还有话啊。还记得有一年南飞的雁群在我的目送中突然掉落一只来,于是急忙把情况报告给爷爷。爷爷听后二话没说就拉着我往落雁哀鸣的牧场跑。在牧场的一片金色草丛中,只见一只紫褐色羽毛、腹部白色的大雁在不停地鸣叫着挣扎着。爷爷轻轻地抱起大雁认真查看有没有受伤,接着再摸摸翅膀下的腹部,然后忧伤地说,是太老了,皮毛下一点脂肪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体力再远飞呢。不过惨的是另一只大雁了,它也因此不会飞得太远。尽管有爷爷的精心护理,但三天后大雁还是死了。爷爷领着我在南山里埋大雁的那天,一个从南边来的远行者告诉爷爷,两天前他经过一个村子时也碰见村里人在埋一只死雁。爷爷听后不再言语,两行泪却涌出了眼眶,挂在皱纹密布的脸颊上……

  多年后的今天,我生活在由故乡出发一路往南的数百公里外的一座城市。这座城市处在高原候鸟的迁徙带上,在城南的山巅上还发现有一块书有“鸟道雄关”的古石碑。每年的秋天,许多候鸟都要经过城市上空,一路飞往南方过冬。可生活在城中的我却再也无法于时空中听风数雁了。因为城市的喧嚣让我无法再倾听风的所有语言,因为城市的拥挤使我无法再看到天空的纯净与蔚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在内心的天地里营造一个澄明与开敞的境界,然后倾听内心的风,静数内心的雁,从而在容易散失自己的年代,尽可能地保持自我。因此,听风数雁,对我而言实际上已变成了一种境界,一种不轻易被物欲所困和不轻易被物欲所伤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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