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记（故事梗概）

　　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祖父都要去拍照。

　　祖父说，我这条命，说走就走的，到时都靠他们，怎么也不放心，趁着身体还硬朗，就为自己准备一张新鲜的遗照吧。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保润都会去 一次鸿雁照相馆取祖父的遗照。保润从来不看祖父的照片，只有一次，他骑车从照相馆回家，半路上进了一家杂货店，替母亲买一包红糖。他随手在口袋里掏钱，带 出照相馆的小纸袋，里面的照片掉出来了，不是祖父的。祖父最新的照片被鸿雁照相馆弄丢了。祖父亲自去鸿雁照相馆讨要说法。为了安抚这个古怪的老人，鸿雁照 相馆姚师傅给他补拍了三张照片。镁光灯第三次闪光的时候，祖父突然惊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身体在凳子上痛苦地摇摆。祖父的魂飞走了！

　　祖父丢魂的新闻轰动了香椿树街。香椿树街的绍兴奶奶跑来安慰祖父，让祖父多买点供品，到祖坟走一趟，热热闹闹地把魂喊回来。祖父说他家的祖坟早 被刨了，上哪儿喊魂呢？绍兴奶奶惊惶地叫起来，祖宗都成了孤魂野鬼，让他们怎么帮你返魂呢？祖父记起他当年偷偷跑到祖坟上捡了两根尸骨，藏在一只手电筒 里，埋起来了。绍兴奶奶眼睛一亮，赶紧去挖出来呀！祖父说他的手电筒埋在一棵冬青树下。香椿树街上到处可见高高低低的冬青，哪一棵冬青树下面埋着祖父的手 电筒，祖父已经记不清楚了。

　　4月的时候祖父还很健康，到了5月他就疯疯癫癫了。一场疯狂的掘金运动席卷了香椿树街南侧，其后，渐渐扩散到北端，香椿树街惟一一条绿化带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透过卧倒在地的冬青树枝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一条路中之路。

　　那天中午保润放学回家，小拐向他报告说他爷爷被绑到井亭医院了。祖父到了医院接着乱挖树。井亭医院的医生说，他爷爷的病是全世界独一例。祖父的家以后就在井亭医院了。

　　井亭医院网开一面，保润的父亲获得了特殊的陪护待遇，但他在井亭医院身心不适，从医院回家了。监护祖父的接力棒，传到了保润手里。气候宜人的早 晨，你很容易在井亭医院遇见保润和他的祖父。祖父绕着一个花坛散步，保润坐在长椅上吃馒头，手上一根绳子一颤一颤的，绳子的尽头，拴着可怜的祖父。保润每 天坚持把祖父捆起来，严禁他挖掘。

　　有一天，香椿树街肉铺的小刀手的儿子柳生找到保润，大拇指朝身后一翘，去捆我姐姐。保润摇头不去。柳生对保润说，你跟我走，我就给你和仙女安排一起看电影。保润半信半疑地跟着柳生走了几步，觉得他被柳生抛出的最后一个诱饵俘虏了。

　　井亭医院老花匠的孙女仙女容貌姣好，但对谁都骄横无礼，在老花匠夫妇的膝下长大，没有朋友。老花匠买来了几只兔子作为她的朋友。有一天柳生告诉 保润，仙女答应跟他去看一场电影，只不过有几个附加条件，必须在井亭医院以西300米的汽车站接她，必须去工人文化宫，必须看进口的爱情片，看完电影必须 带她去滑一场旱冰。

　　那天的天气不好，郊区公路上小雨霏霏。仙女毫不掩饰对一辆半旧自行车的嫌弃，保润狠狠地蹬了几下自行车，离开公共汽车站台。仙女急促的呼吸声又 追上来，自行车后部猛地一震，她上车了。保润问仙女，你为什么那么听柳生的话呢？柳生让你去吃屎，你也去吃屎？仙女从后面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跳下了自 行车，对着他的后背啐了一口。她甩着书包往井亭医院的方向跑，他骑车追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撕下了一张，将电影票折了几下，卷在老榆树的断枝 上，独自飞车离去。他的自行车在十字路口兜了几个圈，最后还是拐向了工人文化宫的方向。保润一个身体占下了两个座位。不知过了多久，电影似乎进入了高潮， 只有一个女孩子发出咯咯的笑声，仙女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电影院。电影散场了，保润打开塑料雨披，把自己和仙女一起兜在雨披里，他们在一件雨披下走了五六十 米的路。来到旱冰馆，保润靠在栏杆上看着仙女，嘴里吆喝着。保润记得他弯腰紧了紧鞋带，等他直起身子，看见一个男孩已经牵着仙女的手走了。他追上去，在那 男孩头顶上拍了一巴掌，男孩松开仙女的手，仙女冲过来低下头用脑袋撞他，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丢死人了，快滚开！保润怏怏地脱下旱冰鞋，他扬长而去。

　　旱冰鞋的押金还在仙女那里。保润等了好几天，不见仙女的人影。保润把恶毒的人身攻击直接刷到她家的墙上，他看见了仙女。仙女在窗后，外面只剩下 那只兔笼了。他悄悄地潜过去，提走了那只兔笼。他提着兔笼钻进了医院东北角的小树林，听见树林里有别人的脚步声追着他过来了。回头一看，是柳生，保润大致 透露了工人文化宫之行的遭遇。保润提起兔笼跟柳生去了水塔。保润考察一番，把兔笼放在了窗洞下面。

　　他们约好在水塔里会合。保润提前到了水塔。仙女要她的兔子，保润要旱冰鞋的押金，仙女用押金买了录音机，他们争吵着一路追逐，先后攀到水塔顶部 的泵房。但是，昨天放的兔笼还在，两只兔子不见了。他们之间的决战一下子进入了白刃战的阶段，仙女看起来已经歇斯底里了。他冲到铁梯口，展开双臂堵住她的 去路，两个人勾在一起厮打，他把仙女拴在铁梯上，跑出水塔，柳生终于出现了。保润说，我把她捆起来了。柳生朝水塔张望着，表情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的。

　　春天的一个下午，保润被两名公安铐着双手押进了城北拘留所，翻砂工小伍直奔保润而去，说保润你不得了啊，我堂兄是郊区派出所副所长，堂兄都告诉我了，你强奸了一个未成年少女，你是强奸犯，出不去了！

　　柳生侥幸躲过了一场牢狱之灾。柳生夹着尾巴做人做了很多年。老花匠已经干不动活了，林场辞退了他们，夫妇俩回乡下养老去了，仙女去了外地工作。 精品时装店的马师母找邵兰英，婉转地表达了是否让柳生代替保润行个孝道，去井亭医院照顾一下疯老头？柳生就这样成了祖父的访客。柳生承包了医院的菜蔬肉类 供应，他来往于香椿树街和井亭医院，每周都到医院财务科结一次账，再去祖父的病房。

　　箍桶巷的郑老板和他姐姐从箍桶巷起步，成立了郑氏水文化连锁企业，后来再扩张，易名为郑氏国际投资贸易公司，还买下了越南两座矿山的经营权，姐 弟俩成为南城首富。荣华富贵来得太快太多，弟弟一时无法适应，不幸得了妄想症。于是郑老板成了井亭医院乔院长的病人，郑老板聘的女公关白小姐站在走廊上， 她头上的黑围巾滑落下去，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暴露在柳生的视线里。仙女回来了。

　　郑姐带了九名僧人为弟弟念经驱魔，浓烈的熏香味与嘈杂的人声，令同病房的康司令很反感。康司令派勤务兵去抗议，郑姐不买账，康司令便亲自把菩萨 扔下了二楼的窗口。郑姐和九名僧人尖叫起来，乔院长怀着必要的恭敬与歉意，迎接了菩萨。但是办公场所供奉这么一尊神圣的菩萨，实在不是长远之计。郑姐要院 方负责在井亭医院找个清净的地方，搭建一座香火庙，给郑老板专用。在柳生的建议下，决定把香火庙建在水塔上，郑老板烧第一炷香，有时候要拖到中午11点左 右。井亭医院的其他香客等着郑老板出来了，才可以进去烧第二炷香。仅仅是两三天过后，郑老板前脚出来，护工立刻锁上了水塔的防盗门。香客们围着护工吵起 来，抗议郑老板做事太小气，司机怕事情闹大，代表老板向公众表了个态，郑老板不管钥匙，你们去跟白小姐商量。但白小姐的橘红色轿车绝尘而去，一股流言飞语 在井亭医院涌动。很快，大家听说郑老板的病房闹鬼了。一条银色的金属绳子，钻到沙发下面，精确地套住了郑老板的牛皮拖鞋。郑老板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上厕所 了，脚往沙发下一探，探到的是那根金属绳，他当场喊起了救命，喊了几声便休克了。后来柳生在食堂门口卸菜，听食堂的人说郑老板的二号病房已经人去屋空。柳 生看到白小姐办理完郑老板的出院手续，朝医院门口走去。

　　一天早晨柳生去石码头开车，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发现一张男人的脸慢慢从菜筐里钻出来，是保润。保润有了迎接新生活的迹象，开始在家里大扫除了。

　　6月的一天，仙女回来了。与庞先生的欧洲九日游，一次意外怀了庞先生的孩子。庞先生不承认。

　　有个年轻男人尾随仙女穿过了十字路口。她想尽早摆脱他。走过一家点心店，她闪了进去，发现那男人也进来了。她背对着他，听见了他的声音：仙女， 我们去跳小拉？她一下跳了起来，拉起行李箱冲出了点心店。他无声地追了上来，她想跑但跑不掉，行李箱被保润一脚踩住了。保润从口袋里拽出了那根尼龙绳，那 手很快被一个绿色的五角星覆盖了。不远处有人在铺设地下管线，一把铁铲靠在墙上。仙女奔过去抢过了铁铲，铲到了保润的脚。趁着保润躲闪之际，她提起行李箱 奔向大街上的一辆出租车。保润追了几步，还是放弃了。

　　仙女决定离开老阮的顺风旅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顺风旅馆门外，司机是柳生，面包车驶上了去井亭医院水塔的路。仙女得知去水塔，推开车门就往 下跳，保润擒住了她。然后保润的绳子来了。井亭医院的水塔到了，仙女命令保润解开身上的绳子，遭到了拒绝。她突然拍拍手，COME ON！来音乐！今天就做一次你们的舞女！保润抓住了她的手，她念出了拍子，先拉，后拽，跳一会儿才转。保润贴住她的身体。保润呼吸急促，热乎乎地喷在她脸 上。她不知道是什么引发了妊娠反应，她不停地呕吐。水塔的铁门在她身后砰的关上，她听见了保润沙哑的声音，你跟柳生走吧，从今天开始，我们清账了。

　　仙女上了柳生的车，面包车驶近那棵老榆树，车速慢了下来，老榆树下站着保润他爷爷。他怀里抱着一只纸箱，一只白兔的耳朵陡然露出了纸箱，她失声 尖叫起来，两只兔子！面包车在老榆树下戛然停住，祖父看见柳生的脸，丢下纸箱便跑，两只兔子从纸箱里跳出来了。仙女要追兔子，柳生要追人，面包车一时横在 了公路上。他们争执之际，前方那辆运煤卡车响起了疯狂的喇叭声，运煤卡车直冲过来。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弹跳起来，然后下压，倾倒在她的胸口。

　　她昏迷了18个小时。胎儿还在她的腹中，安然无恙。她向庞先生打电话求救，庞先生把她的求救视为骚扰，幸亏柳生，她得以熬过了医院里的日子。仙女决定留在这个城市待产。

　　柳生在香椿树街上为仙女租赁了房子。一天她在厨房里煮面条，听见楼梯间有响动，探头出去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回过头来，是保润，他是房东，回来拿祖父的相片，要贴寻人启事。祖父昨天又跑了，找了两天没找着。

　　仙女午睡的时候，门外人声鼎沸。祖父回来了。后来，外面的人群开始敲门了。保润他爷爷要进来，她打开门，侧身穿越人堆，以一种倨傲的姿态离开保润的家。她在商场碰到柳生的母亲邵兰英，柳生跟小李要结婚了。柳生结婚当天，保润去闹柳生的洞房，喝多了酒，捅了柳生三刀！

　　柳生走了。仙女决定远离此地。石子、碎砖、啤酒瓶、易拉罐、甘蔗头和碎玻璃片砸在阁楼的窗子上，她抱头逃到了天井里，一咬牙跳下了墙，跌坐在石 埠上，被台阶上更茂密的青苔接应，引领她扑向河水的怀抱。她没有挣扎。她记得自己被几个民工抬上岸，在昏迷之前对民工们说，我要早产了，麻烦你们把我送到 妇产医院去。

　　妇产医院的育婴室里的一个女护士上传了很多红脸婴儿的私照，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照片上的红脸婴儿都在哭，一个著名的抒情诗人称其为怒婴，怒婴便成为红脸婴儿最流行的昵称。

　　白小姐回归井亭医院，住进了水塔。她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乔院长为白小姐会诊，没等到她，一群人去水塔找她，看见祖父抱着怒婴坐在水塔门口。 祖父说白小姐去给孩子买奶粉了。但是，白小姐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回来。怒婴依偎在祖父的怀里，很安静，与传说的并不一样。

　　(贾忠鑫 缩写)

　　(《黄雀记》，苏童著，作家出版社2013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