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阎王》对《琼斯皇帝》的借鉴和本土化

　　1922 年，洪深从美国学成归来，进入中国现代剧坛伊始即贡献了《赵阎王》一剧，第一次以剧本的方式将奥尼尔的表现主义引入人们的视野。有关《琼斯皇》和《赵阎王》两部剧作的讨论，评论界最初给出的结论是张嘉铸的“改本”说。1932 年，袁昌英撰文就两剧的相似之处作了详细的比较，提出“儿子说”。但洪深对此有不同看法。1933 年洪深撰文暗示了《赵阎王》的合理性：“一出戏最重要的是中心思想……简单地讲就是他对大众要说的一句话”，认为只要是情绪思想由于剧作家亲历而体会出来就算是创作。1935年，洪深又自评道：“洪深的《赵阎王》，第一幕颇精彩———尤其是字句的凝练，对话非常有力。第二幕以后，他借用了欧尼尔底《琼斯皇》中的背景与事实———如在林子中转圈，神经错乱而见幻境，众人击鼓追赶等等———除了题材本身的意义外，别的无甚可观。”此时的评论更见客观。接下来评论界对两部剧作的评论仍多集中在对表现主义手法的比较上面，对《赵阎王》这部剧作也渐持肯定态度。回到文本上看，《赵阎王》虽然借用了《琼斯皇》的戏剧结构和表现技巧，却为我们展现了一幅以中国军阀混战为背景的下等兵士的生活图景。对《赵阎王》表现手法的关注使我们忽略了对剧中人物和剧作内容的把握，而表达内容和表现形式的悖逆也构成了剧本独特的张力。

　　赵大是《赵阎王》中的主要人物。在第一幕中，洪深把赵大所在的军营设置在离城不远的只有一个粮食店的小荒村，赵大“身上穿的灰色军服又旧又脏；褂子上的纽扣，有好几个早已脱落；腿上也没扎布，只散着脚管；一双老棉鞋，当差的日子久了，前面有点张口。”一个在荒村营地中给营长烧火温茶的老兵兢兢业业地为营长打点一切，困倦肚饿也不敢擅离职守，一口一个命该倒霉的凄然，这些都使我们无法将眼前的这个谨小慎微的老兵与后面那个“杀人如麻”的“赵阎王”联系起来。另外，洪深还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写出了农民思想上沉淀着的仁义思想和宿命认识，赵大坚持维护营长没有侵吞军饷的清白， 甚至还为营长对他的非打即骂辩护，这样一个忠厚、仁义具有宿命思想的下等士兵，却不得不在战争中为活命而凶狠。洪深曾讲过《赵阎王》由来：第一次直奉战争后， 他在北上的火车上听到吴军为获取奉军的钱财命令士兵们将受伤而不碍性命的奉军士兵统统活埋的闲谈。由此看来，洪深创作伊始，对赵大的感情基调是同情的。随着剧情的发展，赵大过去的种种罪行和人性恶的一面在接下来的七幕中逐渐展露和具化，并通过赵大之口道出将军、匪兵、判官的作恶多端及社会的黑暗。但在这一阶段，洪深并不曾真正了解下层军士的生活，如果说第一幕中展开的赵大的性格具有普遍性的话， 接下来七幕中赵大行为的具化恰恰暴露了剧作家对所塑造人物的不熟悉。赵大的性格不但没有得到丰富和深化，而且因为表现形式的搬凑而走向了混乱， 赵大的性格也因表现形式的束缚趋于混乱和不真实。

　　在奥尼尔的《琼斯皇帝》中，琼斯的出场是以史密泽斯和当地黑人妇女的对话做铺垫的， 史密泽斯对琼斯轻蔑的态度和黑人妇女惊慌失措的举动暴露了琼斯的真正地位，他是被歧视被敬畏被反抗的复合体。琼斯的出场和赵大的出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长着典型的黑人面貌，可是脸上有那么一种明显的特征——一种的潜在的毅力， 一种激起人们尊敬的果断的自信。……但是他那股庄严气派并非完全荒谬可笑。他有一种应付自如的劲头。”这样，一个志得意满、自我感觉身处高速上升期的黑人土著皇帝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他自信于自己无穷尽的智慧和力量，仿佛世界正掌握在他的手中。琼斯皇帝本身就是一个想象中的产物，一个表现主义的符号，他不去代表某类人某个群体，却具有独一的魅力和人类特点的共性，奥尼尔笔触的用力点也不在人物的性格塑造上，而是对其内心意识的挖掘。这种内心意识挖掘的张力和表现主义的技巧足以吸引到观赏者的所有目光和注意力， 使人忽略对人物形象真实性的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