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莹：茶淀葡萄有海味

　　家乡自汉代始有人迹，依海临河，得名汉沽。汉沽是丰饶之地，鱼米之乡，银鱼紫蟹，瓜果梨桃，随四季更替，无论三伏与寒九，总把人们的胃和心都撑得满满的，幸福也便在畅享与等待间一点点发酵。

　　整年光景中，来自中秋的一串浓香，是最被期待的。这香气源自汉沽的一角，那个叫茶淀的小镇。小镇上有望不到边际的葡萄园，结满了玫瑰香。

　　小时候，只知道下葡萄的日子就要吃葡萄。茶淀玫瑰香的名气究竟有多大，是我离开家乡以后才明了的。在异乡的超级市场或水果铺子，“茶淀玫瑰香”的标牌总被摆在醒目的位置；而同事或邻居也常在九月询问我回家的日期，甚至直截了当地赞上一句：“嘿，茶淀的玫瑰香，就是好吃。”

　　即便如此，在一段很长的日子里，茶淀玫瑰香在我的记忆中仍仅仅是一串好吃的葡萄。直到有一天，我特意开车去葡萄园，替外地朋友捎葡萄，戴红头巾的农妇一边细心地装箱一边打广告：“不多带点儿？咱茶淀葡萄有海味，别处可吃不着。”

　　茶淀葡萄有海味？

　　这话引得买客一阵哄笑，却不知怎地，着实引发了我的兴趣。有海味吗？或许真的有海味吧。茶淀镇坐落于退海之地，千万年的微生物都孕育在这片黑海滩，葡萄藤吸收着来自渤海湾的最精华馈赠，怎能没有海味？

　　风土之鲜，莫过于此。一如我家的中秋大宴，总少不了将大号白瓷盘铺得满满的玫瑰香葡萄。无需刻意侍弄，只要轻轻洗去浮尘。从不同城市奔回家过节的人们，你一串我一串，谈笑间便被那沁脾的香气消逝了疲惫。

　　这是中秋大宴最奢华的前菜。奢华，当然是我们这些离家的人才会给予的评价。天蒙蒙亮才被农户从藤上剪下的葡萄，饱满的果粒还沾着露水；不过一小时，已经被负责采买的老爸从早市领回了家，再用报纸仔细地包裹放入冰箱；冷藏室的低温能够封存玫瑰香最多汁的果肉，更把它与众不同的麝香味提升得愈加悠远。午餐大宴时拿出享用，即是最佳赏味期限。这是离开家乡便不能享用的限定美味，怎能不奢华？

　　然后，撤去空空的白瓷盘，该是主菜上桌了。用小香葱凉拌的毛蚶、水煮的海螺与海蛏子、清蒸的渤海梭子蟹。醋姜汁被端上来了。这时候叔叔就会打开一瓶干白葡萄酒。小时候，总被大人劝着喝半杯，说是能杀菌。后来懂得品酒了，才知道吃清淡的海鲜要配干白，是因为与干红相比，干白酒体更纯净，由于不含单宁，食材本身的鲜味也能得到完美的诠释和提升。而干白饮尽，在糖醋大虾、酱爆鸭片、红烧肉上桌的时候，叔叔会再开一瓶红酒。

　　哦，对了，其实很多年的中秋大宴，我家还不懂要喝什么干红干白的时候，都只喝葡萄原浆。黄金琥珀色的原浆是老爸托朋友从茶淀葡萄酒厂灌来的，每次都被装在一个很是粗壮的透明窄口玻璃瓶中，煞是好看。那时的我，只觉得酒香微淡的葡萄汁入喉，仿佛整个人都被浸润在装满玫瑰香葡萄的大木桶里了。今年有次去茶淀酒厂玩才听说，原来中国那些获国际金奖的干白葡萄酒都是以这里的原浆为主料酿制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对于茶淀玫瑰香葡萄，不知怎的，每过一段时间，我总会生出这样的感慨。所以，我才会对红头巾的那句“茶淀葡萄有海味”如此在意吧。我是个极爱海鲜的吃货，却总无法在异乡寻到更佳的鲜味，会不会正因为少了用有海味的葡萄酿制的酒？

　　只有生长在茶淀镇的玫瑰香葡萄才能酿出最好的干白葡萄酒，只有茶淀出产的干白葡萄酒才能诠释和提升渤海湾海产最佳的鲜味。这是风土之味更深层次的认知吗，还是舌尖上的回忆造就的海市蜃楼？红头巾的说法，引领我一次次回望家乡的种种。于是我又想起，在异乡，家乡故友的聚会。

　　即使是在同个城市生活，聚会也是很难得的，有时一两年才聚上一次。也曾选在高级的日料店或西餐厅筹办聚会，最好的生鱼片或是限定款的法国红酒，却都无法让我们融化其中。后来才明白，我们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味。于是，就有了自己的限定品：葡萄、海鲜或酒，每人筹办一样家乡特产，这便是出席聚会的通行证。

　　汉沽人并不挑剔，只是我们的胃从小便被富养了，而家乡的美味又那么具有辨识度。我们忠于原味，更崇尚简单生活。正如红头巾说，“要想葡萄好吃就要舍得剪枝”，所以她成了“葡萄王”。正如茶淀的玫瑰香葡萄，颗粒小、色紫红、卖相质朴，因为它们将所有的生命力都用来酝酿一珠完美，那甜而不离的麝香味即是它们向这个世界呼喊的唯一。

　　你吃过有海味的茶淀玫瑰香葡萄吗？

　　你是否喝过有海味的葡萄酒？

　　来汉沽吧，去那个叫茶淀的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