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军：钓鱼岛上空的月亮

　　月亮是红色的，金红金红，你见过吗？亲爱的，我见过，近在咫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贴着我了，毫无唐突地粘贴在了我的身体和我的心灵。

　　一

　　这是中国钓鱼岛上空的月亮。一九八九年到一九九四年，我有五年半的时间是漂在渔船上的。我的渔船在红月亮晕照下的钓鱼岛海域生产作业。各式铁壳子机帆船、海绿色的渔轮，以及来自台湾的白色玻璃钢渔船，按照各自的网道，经纬分明、纵横张弛，就像遵循平原上火车的轨道，只在彼此相交时变轨，我们的作业以拖风为主，一日起三网，鱼况好时，晚上也会拖上一二网。

　　白天，渔船是大海的点缀；夜晚，渔船是大海的主角。渔民们经常光顾的闽东渔场长久以来一直就是东海最大的鱼汛“旺帮”之一。钓鱼岛上空的月亮，如在黑魆魆的晚潮和海空一色的遐思中，准时赴约，让我，让渔船上的每一位渔民，毫不吝啬地燃起寂寞生命中最激情的焰火。

　　亲爱的，半夜想你的时候，我喜欢坐在驾驶台上兜风。此刻，夜色中的海风吐纳的每一声气息都是世间最悦耳的天籁。我的船已经开足马力在行驶，船舷两侧涌腾起的浪花向两边扩散，在与平静的海面相接之处，闪动着两条青蓝色的水袖，夜色中的大海，就是我渔民生涯中最唯美的戏台。那是你典雅婉约的越韵吗？那是你月下飘甩的水袖吗？如此让我销魂蚀骨，在张珍与鲤鱼精相约的碧波潭畔，在柳毅与洞庭龙女对吟的泾河岸边……这青蓝色的诱惑般的水袖，一定是偷闲嬉戏的鲤鱼和渐长渐隐的龙女，从船尾一直延伸到被船远远抛离的无边的黑色中，她们不离不弃地追随着、追随着，把我的情绪也拉向未知的边际。边际的那头，你还在一直守候吗？为一个渔民。

　　这样的时刻，我还会期待黎明到来吗？月亮，金红的月亮，钓鱼岛上空最美的月亮，见证并分享我最美的相思吧。

　　二

　　渔船又在追逐鱼群了，绕着钓鱼岛的周边。

　　海出奇的宁静，包括她的水色、她的身姿，我们从舟山起航，一路西南，从近海到内洋再到外洋，穿越一个个大小渔场，海水也由浑沌、清绿、碧绿到浅蓝、深蓝再到墨蓝，蓝得并非令人捉摸不透，而似一个胸无城府的母亲，透澈得让人忍不住想跳下去亲她一口。呵呵，你无法想象的吧？

　　这是白天的钓鱼岛，海，如一块无垠的光滑蓝宝玉，没有一丝丝裂缝。她慢慢缓缓地涌动，漾起一幕被极优柔的曲线舒展开的大背景，饱含着轻音乐的淡淡抒情，开始侵入我的视听世界。我想非常大胆地倾诉，哪怕是人世间再俊俏的女郎施展她最诱人的身体曲线，也无法媲美此时大海的柔波。她不只让人鉴赏，更会令人想入非非，甚而忘了她是会淹死人的大海，仍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摸她，亲吻她。

　　就像触摸你，亲吻你一样，亲爱的。

　　我在《捕鱼郎日记》里写道，钓鱼岛给我的感觉就像滔滔东海，隔着一层蔚蓝隔着一层浊黄，隔着一个白天隔着一个夜晚。远远的望，近在咫尺；近近的观，又笼着一层雾障。就像一个孤独的游子，以生命的沉默宣告她的存在。

　　这是我的岛，一定会是我的岛。

　　我坐在船头望着，如同眺望家乡的任何一座岛，那么亲近和自然。

　　是大陆来的鸥鸟，衔来的种子，让岛上布满一颗颗灌木的吧？是古越民遗留的蛇种，让这里的南小岛成为蛇之天堂的吧？在隋炀帝的使臣和将军们的行进途中，在明廷赴琉球使者的笔记中，在大清帝国颁发的圣旨里，我记得，我对钓鱼岛从未陌生过，就像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必会以某种方式让我们彼此相见相识甚至相亲。

　　也许，渔民，就是我与钓鱼岛相见的最好身份。

　　只是不知，渔民的身份，你还愿意接受吗？

　　三

　　起网了，夜空中，船老大的哨子出奇的响亮。

　　穿好渔靴，系好渔布拦，戴上袖套笼。非常利索，这样的动作已经成为机械，不需要经过大脑的指令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钢索、网衣被拉上渔船，海水与渔船之间的喧嚣变得越发的响亮。船灯在摇曳，渔民的起网调在夜色中穿梭、跳跃。我在起网机边绞着渔绳，浪体贴人时，绞渔绳也不太费气力；浪耍脾气时，则要反复几个回合，拖、捻、遛、弛，见势顺势，得巧借巧，才能顺利把海上百余米长的渔绳绞到船上来。

　　知道吗？这个时候，我的眼里满是你披着绿纱巾冲我笑的镜头，口里哼哼的就是那首你我一起学唱过的《几度夕阳红》，鱼一条条被拽上来，琼瑶小说里那缠绵的对白也一段段涌上来。蓝圆鲹惊恐的双珠，失去了蓝妖般的眸光；花枝墨鱼软瘫的身骨，再也无法用一团漆黑掩饰自己。不远处，红月漂染的钓鱼岛，朦胧凄迷，静若处子，唯见水印波泽，分明是海市蜃楼。我忍不住向大海彼岸的你喃喃而语：这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在你我的传说里，我一直寻觅的岛。

　　青山依旧，夕阳不在红月在；我心依旧，你不在时谁人代？多希望，在钓鱼岛发生一次爱情，一次连台风也席卷不了的爱情。

　　奇迹，或者某种无法言喻的征兆出现了。那轮金红的满月，不知比平时大多少倍，就粘贴在黑魆魆的海天一色中，粘贴在我用渔民的臂膀勾勒的投影里。大海婉约成了一张平面的画纸，钓鱼岛、渔船、月亮，还有渔船上的我，俨然在一张平整而艺术的烙铁画纸上，在一个黑得充满光泽的维度，我们成了自然界最和谐的奇迹的主题，那真是我生命中的最炫目的金红色。在以后的书信中，我一定会用最酣畅的心情，最唯美的文字描述给你的。

　　亲爱的，你还愿意倾听吗？

　　四

　　总在闲暇之时，拿一把雕刀和青竹片雕梭。我喜欢在青青梭心上雕上了栩栩如生的花鸟草虫，刻了相思语给苦恋着的你，这是海上最私密的情书。但愿有朝一日，这一把把竹梭能在你我间传递，落款就叫钓鱼岛。

　　海鸥飞处，夕阳落时，钓鱼岛畔，携丝丝淡淡的思念，与来来去去的潮儿对语。心总如那船儿，归傍几度，辞别几回……

　　也许有一天，我会重新踏波而来，伴着金红色的月亮，厮守在一座叫做钓鱼岛的岛上，伴大海一生。亲爱的，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