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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志:紧握手中笔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6日09:36 来源:中国文化报 党云峰
张承志近照张承志近照

  由盛大文学华文天下策划,当代著名作家张承志的《北方的河》、《金牧场》、《把黑夜点燃》、《敬重与惜别》四卷珍藏版文集最近推出,引起广泛关注。

  张承志,回族,著名作家,1948年9月生于北京。中篇小说《黑骏马》和《北方的河》、长篇小说《金牧场》和《心灵史》、散文集《一册山河》和《敬重与惜别》等影响广泛。

  张承志近日接受了记者的采访,就文本的修改、文学批评的作用、怎样保持创作的生命力等话题畅谈了自己的思考。

  修改不是个好习惯

  记者:从长篇小说《金牧场》到《金草地》的改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其中是不是体现了您的文学追求?

  张承志:修改不是个好习惯。我的作品个别有修改,但绝大多数没有。我觉得《金牧场》写得不成功,当时也没找到更好的构思,好多思想到了这个领域,但没想透。思想没达到,自然构思不出来。《金牧场》包括两条线索,一是知青到蒙古草原插队,一是青年出国求学。写出来以后自己觉得很不满意,主要是涉及国际的部分。虽然不满意,但我想把还算满意、感情倾入很多的知青在蒙古草原的经历抽出来,另一部分全删光,于是《金牧场》改成了《金草地》。

  这就好像我的俩儿子,老大叫金牧场,老二叫金草地,我让他俩出去打工。老大我不喜欢,我偏心小儿子草地。但草地特别笨,打工总挣不回钱来,自己也吃不饱,瘦干干地站不起来。我不喜欢的老大反倒在外边混得挺好,《金牧场》已有十来个版本,这是修改带来的一个可笑的结果。

  后来我用各种方法深入生活、深入农村,但都做不到当初那样深,主要是因为社会地位变了。作为一个北京人、外来人、作家、观察者,通过这种角度,不管你有多好的主观愿望,付出多少努力、吃多少苦,都不能找回当年作为底层真正的一员对生活细节的把握。

  我不习惯于把文字展开,我喜欢浓缩,这也是我的一个毛病。《金草地》拉长一点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增加一些内容,膨胀一倍,20来万字,可能也能跟他哥一样打工成功了。

  还有极个别的修改是因为我觉得这个题目涉及问题太重大,读者和编者可能意识不到以前的版本存在一些潜在的问题。例如,我的长篇散文《夏台之恋》的母本是上世纪90年代初写的2000字的散文《夏台小议》。涉及的问题多了以后,就有一些把握不住、有新的想法、潜在的各式各样的思想问题,于是改过多次,但也不很满意。在最近出版的《相约来世——心的新疆》一书中我犹豫半天,就把修改后的1万字的《夏台之恋》删除了,恢复了当初2000字的小文章。另外,这次出版的《敬重与惜别》也修改了六版。

  驳难者应该出现

  记者:中国的文学需要怎样的批评?

  张承志:我一直盼着出现认真的、按中国古代的驳难传统对我进行批评的人。驳难者应该出现,因为谁也不是天才,包括鲁迅先生的作品,我越来越多地看到的是他的局限和不成功处。

  在俄国,伟大的创作者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存在的同时,也有像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这样的视野和能力不低于他们的评论家。包括前苏联《静静的顿河》这样的作品都是西方绝对的经典。真正高水平的对话和监督,甚至是指导。作家必须收敛自己的放纵。

  《黑骏马》刚发表的时候,作协有位领导觉得一个作品出来他要写一篇文章。文学界的年轻人出了一个好的作品,也存在一些问题,他一定要诚恳地把意见说出来。

  记者:除了修改小说的内容,您的写作重心基本从小说转移到了散文方面,背后经历了怎样的精神嬗变?

  张承志:小说需要虚构,小说的本质是虚构,不管是传统小说需要的故事,还是现代派小说耍的许多花枪。虚构一个花样是很难的,抄袭别人是很可悲的。我个人没有虚构的心境,也没有看别人的虚构作品的心境。这样的一种阅读心理和潜在的文化心理使我个人更喜欢写散文。散文的学问性强一点、异族风情多一点、个人心情多一点,都是真东西。

  我从中学时代就走向社会的底层,与底层社会的文化共同体结合在一起,一个人的气质和血性决定了我要走这样一条路。我的作品并不是很有学问,但涉及了各方面的知识。

  记者:创作的体裁变了,以笔为旗的壮志变了吗?

  张承志:以笔为旗是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提出来的,我现在依然举得很高,因为我心中有强大的力量,可能这不是别人能够理解的。只是由于媒体宣传不到位,没像以前那样得到相应的反响。媒体宣传是成就作家的重要途径,鲁迅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这一点,但作品会被媒体放大、渲染。

  一个人真正对自己的文学有自信的话,社会承认或获奖是非常次要的东西。至于对作品的理解,由于很多读者的知识构成和我自己表达的缺陷,造成读者理解得不透。我在作品中把对今天说的话和未来能解读的话都塞进去了。文学和艺术最大的功能就是能制造缝隙,缝隙是宽阔无比的,只要你有能力。

  记者:刚才您提到了鲁迅,您怎样看待他?

  张承志:鲁迅是个世界级的作家,是为中国赢得民族荣誉的最伟大的文化工作者之一。但是他和外国如托尔斯泰这样的作家相比,没有涉及的领域太多了。比如托尔斯泰涉及了战争、和平、宗教,从理论到实践做了大量的事情。鲁迅选择上海作为他主要的文学基地,但他的脚不太迈向中国大地,跟他同时代的范长江就走向了中国的大西北。

  尚能学否

  记者:您怎样保持创作的生命力?怎样看待写作技巧?

  张承志:“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廉颇用能吃饭证明自己不老,这是一种初级的状态,高级的状态是证明自己还能学习,学习是人的生活方式,可以直接转换成人生的快乐感。知识分子得意了以后,往往没有了普通人的感觉,这使得他们进步很小。有一种平凡的感觉很重要,自己跟别人不一样的只有自己的学习。

  小说怎么能有技巧呢?文学是心中的涌流,鲁迅也说小说是没有技巧的。作品只在思想上有区别。作家都有文化自信,西方作品形式的壳没什么了不起的,形式也是一种内容的说法是过分的。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有一批年轻作家抛弃了模仿西方的做法。从思想和形式上尽量让西方人看懂,是今天中国的知识分子取得国际知名度的重要手段,从电影到文学这种现象比较普遍。

  记者:您写出了不少经典作品,刚才在谈话中您也提到了不少著名作家,在您看来,经典的文学是什么样子的?

  张承志:我心目中最伟大的作家还是托尔斯泰,对一切人类可能接触的重大领域都有过最精湛的表述和实践。晚期他还给农民编识字课本,中国只有一个人模仿过这种行为,就是陈独秀。

  作家的文化资源应该是复数

  记者:您是什么机缘拿起了这支笔?

  张承志:我当时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准备考蒙古史研究生,单位给了一个月的假来温书。当时心里有个强烈的东西想写,写了两个东西:用蒙文写了一首诗,用汉字写了《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作家、知识分子是被社会宠爱的人、错爱的人。中学生作文一样的浅薄作品居然获得全国短篇小说奖,现在不少网友、青年的文字水平比1978年的我不知高了多少倍。

  记者:可不可以梳理一下您的文化资源?

  张承志:一个作家心中拥有的文化资源、参照系、知识的支撑点一定是复数的。单数会造成偏激和狭隘。向某一种文化的倾斜和靠拢是不可避免的。两种就能形成平衡对抗,补充质疑,互相驳难,思想自然会全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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