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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松:张三炮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2日10:08 来源:北京日报 李青松

  张三炮是我们村里的猎手,腿脚不太灵便,光棍一人,整天背杆老枪在村里村外,一拐一拐地转来转去。我们这帮小嘎子有时跟在他的屁股后起哄,他赶也不走,他便把老枪对着天空“嗵!”一家伙,吓得我们立刻作鸟兽散。而张三炮呢,则“噗”地吹一口枪口冒出的硝烟,嘴里骂一句:妈拉巴子!舒心地笑了。那杆老枪与法国电影《老枪》里老枪可不一样,《老枪》里的老枪太过考究,太过奢华了,且是用来对付德国鬼子的。张三炮的老枪太土气了,糙得很,跟人家的老枪没法比。先用一根细铁丝把枪机探透,然后装火药,装铁砂,再将兔子粪末灌进去,啪啪,拍拍枪筒,让兔粪末把铁砂压实,最后将纸炮子压在枪机上,机头一叫,就可以随时搂火了。

  这天夜里,狼又来了。狼先是在羊圈周围绕来绕去,见没有什么危险,就向圈门靠近,圈里的羊叫着乱作一团,狼愈加大胆地翻越圈门跳入圈内。说时迟,那时快,张三炮用力一拉早就架设在两个木桩间的绳套,狼嗷地一声,被吊在空中。妈拉巴子!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张三炮从黑影处抱着那杆老枪站起身来,嘴里骂着。

  狼拼命地嚎叫,那声音异常沉闷,带着凄惨的颤音。张三炮的老枪对着黑夜“嗵!”又是一家伙——好嘛,前那木嘎土的夜晚被一团火光炸开了!村民们闻讯赶来,几个愣头抡起棍棒就要把那狼结果了。张三炮说,且慢,整都整住了,让他死还不容易吗?它吃了那么多的羊猪,咱们得出口恶气!有人赶紧把马灯递过来照亮,张三炮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用报纸边边卷成的旱烟后,吩咐人找根雷管来。不多会儿,有人把雷管递到张三炮的手上,张三炮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着,一口一口地把那支老旱烟吸完。另一只手在嘴角抹了抹,嘴角的烟叶末子就被抹掉了。张三炮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围着的人看在眼里。那个夜晚,张三炮真是威风八面。

  张三炮把一根导火索接在雷管上,嘴里骂着:妈拉巴子!老张三(彰武人把狼称作张三)这回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着,张三炮一咬牙把雷管插进狼的肛门,狼惨叫一声,四肢在空中乱蹬并滋出一股尿,弄得张三炮手上尽是尿臊味。嗬!这东西死到临头还有这一手。张三炮用一张破报纸擦了擦手上的狼尿,然后又点上一支老旱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半天才把吸进去的烟吐出来。这时,大家看见张三炮用烟头往导火索上那么一挨,导火索就刺刺地燃起来。接着张三炮把绳套一抖,狼就从空中落了地。张三炮大吼一声:“闪开!”众人唰地就让出一条道。狼的四脚一用力,箭一样向远处射去,几秒钟后,轰的一声巨响,狼被炸倒在血泊中。到近前一看,狼的屁股早被雷管炸碎了。

  这是一个残忍的故事。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都已经失去了平衡。去张三炮家吃过狼肉的爹说,狼肉是酸的,很难吃。过了些天,张三炮跟爹说,炖狼肉的锅总有一股腥味,用什么办法除都除不掉,恐怕这口用半口袋小米换来的锅是不能再用了。爹说,不碍事,锅里加满水,放进锯末子,火烧得狠一些,煮上两个时辰,腥味就没了。

  爹说,张三炮他爹在张大帅(张作霖)的“绺子”(黑话,指那股匪帮)上当过响马,打过“响窑”(富人家有炮手护院的土堡)。张三炮胆大,心狠,有血性,像他爹哩……1948年,林彪的部队打这儿经过,张三炮就投奔了队伍,打彰武高山台阻击战时,他的腿部负了伤。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彪的大部队开拔时,就把他给落下了。唉,腿伤了赶路不利索呢。

  张三炮的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的东西,一憋就是几十年。啥?说不清呢!

  在故乡的土地上,善的魂灵正在醒来。

  打那日起,故乡的人们再也看不到狼了。后来,我听说张三炮不再打猎了,而是当上了村里的护林员。背着那杆老枪,看山,护林子,整天在沙坨里樟子松林带里一拐一拐地转悠,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然而,通直通直的樟子松,让贼嘎子们看着眼馋啊,月黑天,弄一棵到城里,少说也值几十元。但不知是畏惧张三炮和他的那杆老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贼嘎子们谁都没有下手。

  那些高大的樟子松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长着。偶尔,有松鼠在枝干上跳来跳去,不小心,碰落一颗松果,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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