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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云尔:向卑微的事物致敬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1日15:4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毛云尔

  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认为这丛花楸或者乐队中的这个两鬓花白的鼓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写进我的短篇小说中去,因此分外仔细地,甚至带着几分造作地去加以观察。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尽职”而去观察,不要纯粹出于业务上的动机而去观察。

  千万不要把观察到的素材,哪怕是最成功的素材,不分青红皂白地硬塞到作品中去。一旦有必要,它们自己会进入作品,各就其位的。使作家常常感到惊奇的是,某个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偶然事件或者细节,当作品中需要这些素材时,竟会突然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之中。

  写作的基础之一,是要有良好的记忆。

   ——[俄] 帕乌斯托夫斯基 《金蔷薇》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成为一个作家,因为一个作家的生活必定是丰富多彩,甚至是波澜壮阔的,而我的生活该怎样描述和形容呢?有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生活我一直羞于启齿,因为,无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就像一只“井底之蛙”那样生活着,而且还可以肯定的是,今后的我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我在一个小山村里成长,除了上学读书之外,其他时间大多是在山间和田野里度过的。14岁那年,初中毕业的我考取了一所离家将近300里的师范学校,这是一件让全村人无比羡慕的事情。在父亲的护送下,我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山村,开始了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第一次看见大地上向远方延伸的闪闪发光的铁轨,以及呼啸而来的火车;第一次看见被落日染红的湖泊,以及芦苇上空盘旋低飞的水鸟;第一次坐在阶梯教室里听钢琴发出的雨点一样的声音;第一次吃到白面蒸出来的大馒头……这是美妙而短暂的3年时光。

  3年后,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出生并成长的小山村,开始了长达25年的教书生活。简陋的校舍,没有电灯的漆黑夜晚,偶尔一声狗吠才能打破的沉寂……刚开始,我落寞,失望,时时想着有朝一日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但慢慢地我接受了,适应了,就像一颗无法选择的种子在硬邦邦的土地上心甘情愿地扎下根来。

  在我重新回到山村的这一年,17岁已经懂事的我这才发现,父亲和母亲是怎样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那时,大姐出嫁了,二姐辍学了,但还有妹妹和弟弟在读书,家庭的负担毫无疑问是沉重的。父亲和母亲几乎整日都在外面劳作,有时候,比如农忙时节,夜已经很深了,才能看见他们从田野里回来的疲惫身影。其实,不仅仅是我的父母,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几乎所有的父母都生活得这样艰难而又坚忍。

  我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我不再去考虑如何改变自己的处境了,此时,我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力所能及地帮父母一把。然而,我又能怎样帮助他们呢?我除了将自己每月几乎所有的工资交给他们之外,剩下的惟一办法,就是教学之外,和父母一起到山间去,到田野里去,在泥土里播下希望的种子,然后忐忑不安地期待秋天的到来。

  就这样,呼啸而来的火车,被落日染红的湖泊……这些事物,离我越来越远了,它们成了我记忆中的风景。而源源不断走进我生命的,则是开花的黄豆与花生,躲在泥土深处的红薯和萝卜,一只在树荫深处声嘶力竭的蝉,一个挂在树梢上热热闹闹但突然空了的破鸟巢,一头累得站立不起来的老牛,一只活蹦乱跳的羊……这其间,也有许多事物从我的生命中接二连三地离去。比如,1994年的冬天,父亲突然病倒了,在乡村简陋的诊所里治疗了两个月后,直到外出打工的大姐回来了,带回来1000元钱,才把父亲送到县城的医院里,但为时已晚,父亲在那间灯光昏暗的病房里永远闭上了眼睛。父亲一直以为自己会好起来,所以,他撒手离开我们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对于一个相濡以沫的家庭而言,所有的生命总是相融在一起的,因此,无论其中哪一个生命的离去,对其他人来说,便是一种“撕裂”,是撕裂之后久久难以消弭的痛楚。

  在这种“井底之蛙”式的生活中,我发现自己的生命渐渐厚重起来,渐渐变得斑斓起来。然而我知道,使我的生命如此厚重和斑斓起来的,正是这些卑微的事物,诸如一株开花的黄豆、一只声嘶力竭的蝉、一个破鸟巢以及我的父亲等等。有一天,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我要把这些已经成了自己生命某部分的他们或者它们用文字展示出来。

  我这样做,并不是妄想成为一个作家。

  仅仅是,出于对这些卑微事物的尊敬与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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