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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飞天的山娃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0日09:37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从维熙

  从维熙(左)与刘瞳对话  从维熙(左)与刘瞳对话

  走访中国大西北的甘肃时,文化宝库敦煌艺术虽然让我痴醉,但我更急于想看到的,是今天大山中的山民肖像。

  因为中国自古就有“富江南,贫西北”之国情记载。历经改革开放多年之后,想来也该发生些巨变了。也算是天从人愿,待我们走访了挺立在大山之崖的崆峒山的古老寺院之后,汽车便拉着我们一行从大山之崖到大山之腹,去抚摸今日山区腹地的心跳声声,心灵承受的是另外一种的激动——全国梯田模范示范区在平凉的庄浪,全国享有盛名的苹果之乡在平凉的静宁。那层层梯田链接在一起,就像江南色彩缤纷的一幅幅苏绣;那70多万亩苹果园滴清流翠,与村庄的红墙灰舍交织在一起,告诉我们今天的西北甘肃,已不再演绎昔日“西风、古道、瘦马”的故事,开始抒写今天的童话。特别是当我到苹果之乡雷沟村后,亲自目睹的一道风景,让我有些吃惊。

  接待我们的山汉名叫雷托胜。他个子高高,脸上挂着北国农民的憨厚;在和我握手的刹那之间,我看见他指甲缝中的泥土。这个肖像,完全符合昔日书页中对西北汉子的肖像描写。但当我走进他的院子,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件与他肖像倒挂的时尚产物——在院子凉棚里,一辆蒙着防尘罩的新卧车,静静地卧在棚子中间。出于探秘的精神本能,我主动询问这位老果农说:“这车是你开的?”他敏感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双粗大的手掌,憨憨地一笑说:“我(额)想开,怕是开不好那东西。这也没啥关系,我(额)的两个娃子都快长大了。”

  噢!车是为儿子买的。他的回答,虽然为我解除腹中之疑;但第二个狐疑,又升起在我的心头:这个大山沟沟里的果农,能购买时尚轿车,一年的收入该有多少?这个迷津,我难以启齿询问——但好客的山汉,留下我们在他家午餐时,他主动开了口。他说他一家四口,(两个娃子在上中学)他和妻子两口经管的8亩苹果园,去年收入12万元。这儿的苹果不仅在西北负有盛名,在国内也畅销东、西、南、北、中;去年静宁苹果还远销到国外,创汇1200万美元。至此,我才发现我思维的陈旧和落伍,昔日书页上留下甘肃贫寒之说,在改革开放年代已被大山之腹的农民刷新。

  正因如此,我对雷托胜这条汉子,产生了心灵上的交融。我先是离开餐桌,到橱房去感谢了为我们做了满桌美食的雷托胜的妻子;后又在他屋子的墙壁上,观看一家人的合影。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后墙壁上一张接一张的奖状上。这些奖状不是奖给山汉雷托胜的,是静宁中学奖励给他两个儿子的。这两个都是学校的尖子生——老大叫雷立本,老二叫雷鹏飞。多么富有哲理性的名字啊,先“立本”,后“腾飞”,就凭这两个娃子的名字,让我认知了这个山汉,是个大智若愚的人。记得,带我们来静宁的平凉文联主席李世恩,曾对我说起过平凉“地灵人杰”的轶事,其中最让我震惊的是,静宁一些走出大山的娃儿,有的不仅进了清华、北大,有的还到了地球那边,成了美国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生。老农辛勤山中种树,果实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这些大山之腹的土苗苗,正在超越他们的父辈,不仅走出大山,还飞出了国界,让花儿开到大洋彼岸去了。这不是当今大山之腹的“天方夜谭”吗?!为此,我内心燃烧起来,便对憨厚的山汉雷托胜说:“家里有笔和纸吗?”“有!”“我真盼望你的两个娃儿,给咱们平凉的山川大地增光。”我说,“让我给他俩写两句勉励的话吧,但愿能在人生的征途上给予他俩增加点勇气!”言罢,我给他的两个山娃,题写下英国作家萨克雷的人生铭言:生活就是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

  我的书法十分丑陋,在出访时常常拒绝挥笔。这次之所以主动献丑,实因被这大山之腹的农家感动了。我在中国的特殊的历史年代,曾在生活的底层为囚,因而关注底层的民生的变化,成为我的精神本能。所以当我与雷托胜告别时,激情的泪水涌上眼帘——我既是为大山之腹的农民生活的巨变而动情,更是为山乡人明天的幸福而祝愿。

  更让我为之情动的是,当我们离开雷托胜宅院,准备到下一个山村时,一位山农拦住了我。他说:“你老就是从维熙吧,我(额)娃子读过你写的书,他听说您来俺们山村,非要见见你老不可……”我有点犹豫,因为村口的大巴在等待我们上车。但平凉地区文联主席李世恩,决定让我先留下来——因为他听说过这村里有个山娃,刚刚十四五岁,已然写出过一本童话书了。

  如论如何我也想象不到,这西北大山沟里,还孕生下一个文学神童,因而本能支持我走进这个山娃的家。一位身穿黄色衣衫的少年山娃,迎了上来先喊我“爷爷”,后又叫我“老师”,最后把我带进他的屋子。他拿出一本题为《七色水晶》的童话赠我,从书上我知道了这个山娃名叫刘瞳。他说他从小就爱读小说,这本童话集是他课余写出来的;他正在续写下一部童话新篇,名为《生命之轮》。我十分惊愕,在大山深处何以会演绎出如此神奇的神话?出于释疑之急切,我随意翻看了几页《七色水晶》,文字虽然明显流露出稚嫩,但是这个山娃的想象力却不贫乏——周围的大山并没有阻断他的视野,当真显露出一个少年的才气。

  我以上世纪50年代的神童才子刘绍棠为例,对这个山娃进行了鼓励。我说:“他13岁开始发表作品,当他在潞河中学读高中时,已然出版了几本小说著作。最为有趣的是,当时高中的语文课本里选进他的作品《青枝绿叶》;当老师讲到这篇作品时,觉得不如让刘绍棠自己解析这篇东西,更有亲和力,于是当年17岁的刘绍棠,便走上了讲堂当上同学们的老师……”

  刘瞳谦逊地笑了:“从爷爷,我达不到当年刘爷爷的水平,但我一定努力奋斗!”

  “你一定能做到,我在北京等待读你的新作。”我站起身来与山娃刘瞳告别。

  山村特备了一辆汽车送我上路。在追赶文友们的路上,天空坠落下丝丝雨滴;在我眼里这不是雨,而是老天为甘肃的山乡巨变,流下来的串串喜泪。因为不仅敦煌在表演飞天艺技,它脚下大山之腹的山民,也在表演着飞天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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