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谷:扶墙

　　年近六旬的曾作兴虽然是个盲人，但十分灵气，他能够从空气流动中，感觉到居住的土坯房有一条大裂隙从屋顶裂到了屋腰。每逢刮大风下大雨，他都要用手扶住土坯房那扇豁嘴子墙，生怕摇晃着的百年老屋倒掉一扇。这么一扶，觉得那扇墙踏实多了，心里也踏实多了。

　　人，有一残疾，必有一聪慧。曾作兴的命特别苦，3岁双目失明，十几岁时父母先后病故，他便开始以乞讨为生。40来岁时，竟然讨到了一个小他许多岁的女人做老婆。这个年轻女人，患有先天性下肢瘫痪，眼睛却看得很清楚，二人有条件取长补短。从此以后，曾作兴就不用去乞讨了，他成了老婆的腿脚，老婆就成了他的眼睛。把老婆背到地里，他就能摸索着下田插秧，把老婆背到山上，他就能割草砍柴，加上政府的低保救济，生活也能够过得下去。

　　苦涩里也有甘甜，老婆年纪轻轻，先后生了两个儿子，日子就真的有了盼头。不过，顺心的事情仍然夹杂着一些不顺心，曾作兴觉得小儿子曾龙明有点异样，明明是个儿子，却只能够像女孩那样蹲着屙尿，被村里的同伴、同学嘲笑为“阴阳人”。儿子常为此呜咽，做父亲的黯然神伤。怎么办呢？曾作兴抓瞎了，虽说他乞讨时周游的地方也不少，算得游多识广，但他猜不透儿子是中了什么邪，希望天上掉下个人来帮忙。果然，真有人送上门来帮忙，送上门来帮忙的人叫“三送”干部。是江西省赣州市宁都县下派干部到乡村“送政策、送温暖、送服务”，密切联系群众，开展帮扶农户活动的人。“三送”干部带曾龙明到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曾龙明蹲着屙尿的原因是“尿道开口易位”，做个手术就能治愈，手术不大费用也不贵，大约1万元。1万元，对于曾作兴那就是天价，他心里挺纠结，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搞钱。“三送”干部又来送温暖，上下发动，募集捐款1万余元，把小曾带到了赣州的大医院做手术。住院治疗19天，连食宿和路费花了9000多元，回来后由“新农合”报销了7000多元，竟然还有余款。有人建议，把余款储蓄起来，赶紧建新房。儿子病好了，曾作兴的心病也治愈了，他觉得，人，对人生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否则，那就是贪心。刮风下雨，仍然坚持不懈地扶墙。扶墙久了，就习惯了，他觉得这房屋还好，还可以住人。

　　“三送”干部可不这么认为，看到曾作兴一家4口挤住在一间土坯房里，雨天漏雨，起风时摇摇欲坠，让人提心吊胆，就打主意要帮他建新房。建新房，最缺的是钱。这时，国务院下达了支持赣南等原中央苏区振兴发展的文件，帮忙的人们喜出望外，按文件规定，曾作兴的困难情况，可获得2万元建房补助款。在此基础上，他所在的宁都县东山坝镇干部再帮他募捐了1万多元，镇政府又帮助他贷款1万元，他自己又借了2万元。就这样，精打细算，建房款仍然很紧张，能节省的地方都要节省。去年10月，占地70平方米的两层楼房动工了。运砖的汽车到不了工地，3.7万块砖，雇工搬运要3000多元钱运费。镇村干部一合计，40多人全部出动，顶着烈日去搬砖。曾作兴在一旁搭不上手，干着急，就仰面朝天大声嚷嚷：“天呵，你开开眼吧，好人呀——”他在早年时学会了拉琴、唱歌，嗓子练得很洪亮，叫声像钟声般在村庄回荡，小源村里的人都被引来了。看到那么多干部挥汗如雨，在为残障人搬砖，全村人都被感动了，纷纷上前帮忙，曾作兴建房的事就变成了全村人的事。

　　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年初，曾作兴放了一串长长的炮仗，喜气洋洋搬入了新居。硝烟散去后，就有点手足无措，虽然眼睛看不见，心里仍然很痒痒，他赶紧把老婆抱到门前坪地上坐着晒太阳，趁没人注意时，自己就去扶墙。一个人屋前屋后慢慢摸索，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没有个够。老婆看着，心里也挺痒痒，就叫起来：“你总扶墙做什么，是做梦在梦游吧，小心跌倒！”曾作兴扶墙扶得舒心，知道老婆有点妒忌自己，不免有得意之色，仰面朝天大声喊：“天呵，天——这么好的房子，不敢想，连做梦都不敢想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