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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泰:我写的大部分随笔都打“问号”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2日11:05 来源:南方日报

  一位历史学者的现实关怀

  王学泰:我写的大部分随笔都打“问号”

人物名片    王学泰,原籍山西清原,1942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2003年退休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后兼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主要学术专长是文学史与文化史。1997年出版《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引起读书界和社会舆论的普遍讨论,从此“游民社会”作为一个词汇进入社会话语体系。著作:《中国人的  人物名片   王学泰,原籍山西清原,1942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2003年退休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后兼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主要学术专长是文学史与文化史。1997年出版《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引起读书界和社会舆论的普遍讨论,从此“游民社会”作为一个词汇进入社会话语体系。著作:《中国人的

  核心提示

  午后的北京,窗外的空气翻卷着热浪。在王学泰位于朝阳区武圣路的家里,他在记者的对面坐下,我们中间隔了一张高脚方桌。桌子上已经斟好了两杯茶。71岁的他头上已爬满银发,眼角盈满笑意。无论谈到哪个话题,他都旁征博引,纵古论今,并且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大约在25年前,王学泰开始了对游民问题的研究,历经近10年的深耕,其著作《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问世。此书引起了海内外学术界的关注,自此,“游民”一词进入了大众视野。在学界,曾有人将王学泰研究的“游民文化”,与余英时的“士文化”、吴思的“潜规则”,并称为“中国当代人文学科的三大发现”。

  从中国社科院文学所退休后,他依然笔耕不辍。不仅一如既往地做着他所关注领域的几方面研究,他还将时间线横跨半个多世纪的经历形成的所思所感沉淀下来。

  而随笔成为他从书斋投向现实的光束。在他的待客室里,王学泰说,在案头研究旧人旧事时,时常会引起他对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的困惑和思考,为此,他的很多文章里也打出了一个个的“问号”。前段时间,他将自己几年来发表的随笔辑录成书,取名《我们向历史要什么》。

  ■关于作品母题

  我不是借古代讽刺今天

  南方日报:这本书的书名“我们向历史要什么”是以一个问句来呈现的,封面上也有个醒目的问号。

  王学泰:这本书的主题是编者定的。实际上,在退休之后的这10年里,我所写的大部分随笔都在打“问号”,问问题,这些“问号”涉及了一些社会问题、历史上的问题,或者传统思想、传统意识的问题。我写的东西以古代为主,而古代对现实是有借鉴性的。这倒不是借古讽今或者是影射现实。一位意大利美学研究家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作为当代人,在谈论历史的过程中不可能完全沉浸在古代中不能自拔,而是会很自然地联想到当代。

  南方日报:对于近几年兴起的“国学热”您在书里也泼了盆冷水。

  王学泰:在当下的中国社会里,“国学”虽然散发着无穷的魅力,也将会被更多的人所钟爱,甚至其他民族和国家的许多人也可能加入这个行列,然而它不能成为现代社会的主流学派,只能作为一种调节机制而存在。这些年很多人讲要恢复儒家文化、恢复对于传统学问的追求,但你看看,在大陆有什么国学?我不算是国学家,但起码读过《四书》、《五经》,不能说全读过了,有几本我还是熟悉的,然而看现在很多典籍都被曲解了。

  南方日报:您书里还写到语言暴力的问题。近些年,因网络语言暴力引发不良后果的事件层出不穷,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学泰:语言暴力实际上是暴民意识的一种体现。长期以来,人们有意见不会“好好说”,第一反应就是“灭了你”。中国老百姓最大的问题,就是性格不成熟,套用马克思的一句话说就是“东方的早熟的儿童”。不成熟的最大表现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最大利益是什么。

  我们讲什么是理性,理性就是认知自己的最大利益、长远利益是什么。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中国人到了国外,还是喜欢和中国人呆在一起,为什么不多接触外国人呢?因为他不成熟,对外界有所抵触,总要靠在一起取暖,比如说以参加同乡会、同学会的形式,这是不成熟的第一表现。第二表现是,聚到一起就内斗。“内斗”是中国的一个特色,中国团结的最大目的是什么?为了内斗。想想你自己,想想你周边的人,往往都喜欢争,这也体现了个性不成熟。

  人是一种社会动物,有需要他人帮助的需求,但是人又是一种成熟的人,应该独立。然而中国缺少一种独立的自尊。举个例子,在《水浒传》里,李逵就是典型的不成熟的人。宋江给了他10两银子,他就讲“宋大哥是天下第一好汉”。在我们传统里意气到底是什么?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有人批评《水浒传》,说里面都是靠钱收买人,那是从现代知识分子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的;从游民角度来看,谁给钱谁能帮我解决问题,谁才是第一好汉。倘若从游民角度来考虑的话,就能理解这些人的行为了。其实游民也没有机会成熟,他们闯荡江湖,感觉自己好像成熟了,其实那种成熟是一种畸形的成熟。

  ■关于游民文化

  阿Q其实就是一个游民

  南方日报:您刚刚也谈到了游民问题。对于这一领域的关注您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清史学家钱大昕的一个观点也常被您引用:小说教远远比“儒释道”三教(儒家、佛家、道家)更能影响民众。那在当下,也是这种情况吗?

  王学泰:小说教的影响恐怕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了。现在媒体的宣传比通俗小说更厉害,像是各种影片、电视剧应该说要比过去《水浒传》的影响更大。但实际上,原来的通俗小说在人们的心中已经种下了种子。遇到事情总会想以暴力手段来解决,这个种子是传统文化给种下的吗?不是,是以往的通俗小说。人们对压迫的反抗,本身也有保卫自己、维持生存的性质,这是生物性的反映;除此之外,意识形态上的反映就是过去底层文化施加的影响,这种影响,现在在国民性上反映出来了。这已经不是一种浅层次的影响了,而是体现到了民族性上。

  你看鲁迅写的阿Q。阿Q到底是什么形象过去有争论,有人说他是贫农,也有人说他是雇农。我认为阿Q其实就是一个游民,他没有宗族,没有稳定的收入,没有固定的住所。同时,阿Q精神具有国民性,也就是说,他的一些游民思想可能在每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会有所体现。此前我在电视上讲到这个问题时最初考虑用“底层社会”意识来表述,但想到容易受到人们的批评或是反对,所以我用一种策略式的说法,便还是选择了“游民”这个词。

  南方日报:对于今天的中国社会是否存在“游民”这个问题,您也有过一番斟酌?

  王学泰:我更多地在考虑的是,当代社会应该跟古代社会不同。古代社会没有社会保障制度,虽然不能说完全地没有,但应该说现代社会是有较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有一次社科院组织对一些地方的民政局局长、保险公司等单位的人进行培训,期间我去做了一次讲座。我说,你们的职责是保障社会的稳定,最根本的做法就是把人们从“无根”变成“有根”。像古代社会,农民有恒产、有恒心,现在不一样了。那如何让现代社会的人感到“有根”?就是要有各种保险制度。然而当前的保险很多时候和人情、政治结合起来,这都是极端错误的。

  南方日报:虽然您不同意把当下的农民工等同于游民,但您在书里说他们也有游民心态。那他们是完全符合您总结的游民特征吗,还是符合其中的一部分?

  王学泰:我给游民概括了四个特征:鲜明的反社会性、主动进击精神、帮派意识以及不加掩饰的反文明的个性。其实也不是每个游民都符合这几个特征,我只是拿来大概说一下。以帮派意识为例,在中国其实很多人都有帮派意识,只要他投靠了一个群体,马上就会产生这种帮派意识。关键的地方在于,中国人的性格不成熟。中国过去长期处于一种专制社会中,个人没有发展的空间。连梁漱溟这些学者也指出,中国的传统中,没有个人的地方,没有个人的价值。

  梁启超说,中国人没有公德心。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中国人为什么没有公德心?因为他没有在公共生活中生活过。没有参与公共事务的机会,哪能培养公德心?我们不应该责备某个人,应该责备这样一种社会组成,责备这种没有社会参与的氛围。针对社会参与我也写过文章,提到几十年前中国搞社会运动,那并不是公民参与,那是被“轰”起来的,完全是两码事。只有公民参与才能够构成一个稳定的社会,但是,这都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

  南方日报:那什么类型的人与游民不一样?

  王学泰:不执著于这种狂热的就是知识人。原因有二,首先知识人没有迫切要解决的问题,能吃饱饭,不必为晚饭发愁;其次,他们读过一些书,能理性思考,能比较客观地对待一切。不过,只要被牵扯到利益当中去,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马克思说过:“只要利益跟利益相冲突,即使几何上的公理也会被人歪曲和反对”。所以要认识真理,必须得跟个人利益先脱离。

  ■关于日后规划

  一直想写一本《中国笑话史》

  南方日报:您说时常会写文章发问,那么对于“我们向历史要什么”这个问题您有答案了吗?

  王学泰:没有答案。我希望社会稳定,老百姓过得好,但是如何实现这些,这是一个更大的问号。

  南方日报:您说您退休后就基本不看文学作品了,为什么?

  王学泰:其实也看一些散文,但更多的是读史书,特别喜欢读与文化史、思想史有关的书。当代的小说,的确看的非常少。记得去年莫言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时,我正在去福建旅游的车上,周围的人非得让我聊聊莫言。我说,莫言我听说过,但是从来没看过他的书。后来我只好聊了聊中国这些年为争取诺贝尔文学奖的奋斗过程。在我印象里,莫言的《生死疲劳》我觉得还可以,但是“度”掌握得不是太好,这个“度”,得中庸。黑格尔也谈论过如何把握“度”的问题,合乎“度”,你读起来就舒服,也深刻。郭德纲的相声也是,他说的不错,但很多时候节奏掌握的不好,太快。你看马三立的相声,节奏安排得比较好,所以这笑和节奏很有关联。好的相声演员就应该站在台上说的时候,底下的观众一阵一阵地笑。

  南方日报:与此同时您还做一些饮食文化方面的研究,与游民文化研究之间的跨度比较大。

  王学泰:其实这些年来,我主要做四个方面的研究:笑话史,诗歌史,游民文化研究以及中国人的幽默。

  南方日报:能透露您下一步打算关注哪些话题吗?

  王学泰:我一直想写一本《中国笑话史》。我手上保存有原来的笔记、草稿,目前已经写了一部分,现在正在联系出版社,主要想给大家带来点高兴。虽然面临很多问题,但我是挺乐呵的一个人。有一位很熟的老大夫,每次见到我都说“哎呀,你不要忧虑”,我说“我忧虑什么?我没什么可忧虑的”。我写笑话史也算填补了一项空白,应该没有人写过这方面的书。这是我个人行为,和单位无关。我从来也不申请项目和经费,完全是个人兴趣。

  南方日报驻京记者 刘长欣 实习生 聂晶晶 董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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