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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要坚持文学,而是需要文学来平衡生活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12日10:26 来源: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实习生 江雪文 祁斯韵

  香港作家三人谈

  不是我要坚持文学,而是需要文学来平衡生活

 谢晓虹 谢晓虹
韩丽珠韩丽珠
陈冠中陈冠中

  提到香港作家,除了西西、也斯、董启章这些文学前辈,也有韩丽珠、谢晓虹、潘国灵这样的后起之秀,他们被称为香港最有代表性的优秀年轻作家。最近,韩丽珠和谢晓虹带着她们合著的小说集《双城辞典》来到广州方所书店,与读者分享。

  在《双城辞典》中,韩丽珠、谢晓虹颠覆传统逻辑,重新定义思维定势下的词语,重新解读城市中错综复杂的符号。城市中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交织,却又保持一定距离的神经敏感催生了她们的小说。在小说世界里,她们放下日常生活中的面具,让内心在写作中找到最好的出路。

  编者按:

  本周,三位香港作家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广州读者的视野中。陈冠中与韩丽珠、谢晓虹,他们几乎分属两代人,写作路数和阶段也各不相同,但在物质时代、物质都市里却有着同样“野草”般的文化坚守。或者说,不是他们要坚持文学,而是他们需要文学来平衡生活。

  陈冠中:香港不可能再现写作热潮

  对话

  羊城晚报:1976年你创办《号外》杂志并任总编辑及出版人直到1998年,之后又担任电影编剧和制作人,还参与唱片业,给大陆歌星老狼出过唱片,在台湾也做过电视行业,而现在又选择到北京全身心投入写作。为什么似乎一直处在变化当中?

  陈冠中:我在大学时就开始写小说,但一直没有足够的勇气说我是应该写作的。在香港,写作似乎不是能维持生活的,很少人能下这个决心,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要找工作。从一个工作找到另一个工作,每次我都强迫自己说这个工作是适合我的,说不定我能做点事。我做过记者,办过杂志,做过电影,做过电视台,管理,募款集资,什么都做过,运气好有时也能做成。我本身对电影很有兴趣,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写点剧本,但后来我发现自己不是天生做电影的人。我一直在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直到2003年,我觉得不行,还是要回到写作,那时也没这么大生存压力了,也不需要改善生活太多,觉得可以了。但也还是不太确定,我想写小说,但一直没成功,一直在尝试写各种题材但没写出来。我2000年到北京就想写小说,到2009年才写出来,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我是可以写的。 

  羊城晚报:那为什么回到写作时会选择定居北京?

  陈冠中:1992年,我在香港工作的一些资本投在内地的文化事业上,所以我在北京住了三年,对那里很熟悉。我的小说想写中国大陆,而要真正好好写,当然 要回到大陆来。所以2000年当我决定要搬回来的时候,就想,那就还是回北京吧。 

  羊城晚报:很多人会把你的《盛世》跟两部“反乌托邦”名著《1984》、《美丽新世界》来比较。

  陈冠中:我开始写《盛世》是在2009年,用2013年的虚构事件来解释当前。我一开始写就知道肯定会被拿来跟奥威尔的《1984》比较,因为《1984》是内地知识分子最熟悉的反乌托邦小说,到今天我们还在认真严肃地阅读,里面谈到假话变真话、历史的遗忘等等。这本书我在大学时就看过,另一本是《美丽新世界》,我写的时候故意不再去读这两本小说,先写完再说,小说出版后一年,我再重读这两本小说,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受他们很深的影响,尽管我在写作时已经忘了这两本小说的具体内容。

  羊城晚报:那《裸命》为什么又会转而关注族群问题?

  陈冠中:写《盛世》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有些题材不能放进去,《盛世》套入了反乌托邦小说的框架,这个框架的好处就是允许你把大的议题放进去,事实上我也已经放了很多。正因为如此,我觉得不能再把族群问题放进去,太多了,超载。2010年我觉得气氛不太对,好像自己写得有点软绵绵,决定要写直接一点的东西。2011年我决定写西藏,因为我唯一知道得多一点的,除了汉族就是藏族了,所以希望呈现我看到的拉萨青年的生活和境遇。

  羊城晚报:你对自己的小说满意吗?

  陈冠中:其实每部作品都给我不同程度的满足。《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写香港我特别熟悉的东西,写的时候感触也比较大。《盛世》写完之后,我感觉特别放松,回到大陆居住和写作,好像对自己有点交代。这部小说我觉得是硬朗的,到今天都可能站得住,以后可能也站得住的小说。但我不肯定自己还能不能写出第二本,一点把握都没有,之前完成不了一本小说的经验也是有的。所以当《裸命》写出来时特别高兴,说明我还有能力再写。但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写多少本小说,还能尝试多少种不同的风格,我到现在也没把握一定能完成下部作品。我相信很多作家都在想下一本要写什么,都在重新接受考验。

  羊城晚报:你说直到快50岁才建立起自己的知识体系,才能独立地做判断,不受他人影响。这话有何深意?

  陈冠中:在这个过程中,有两次地域上给我带来的教育。在学生时期我属于左派学生,但当时我们学的理论无法解释香港的现实。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香港经济越来越繁荣的时候,我们所有的理论都解释不了,而我必须尊重现实,因为“历史没有对错,只有理论有对错”。这是香港给我的教育。第二次思想教育是离开香港,1992年我去北京和台北,跟香港有了横向比较,我才明白香港的特殊性在于它是历史的产品,不是说我们这代人特别聪明,所以薪水就高一些,不是这样。

  跟其他同代人的际遇很不一样,我们那代香港人的青春期开始于1964年,英国“甲壳虫”乐队第一次离开英国全球演唱,美国唱完之后就到了香港站,我们都疯了一样要去听。而1964年在中国大陆已经离“文革”时期不远了,同代的台北人更还在“白色恐怖”年代。我们的青春期终结在1971到1973年,香港股票可以从100点跳到1700点,大家以为买股票可以发财,然后股市又从1700点掉到100点时,很多人跳楼、破产,我们完成了金钱的教育,青春期也完结了。这个过程跟大陆台湾的同代人完全不一样,这让我理解到我们的知识结构也有问题,相互的沟通会不容易。这两次调整改变了我很多想法。

  近日,本届香港书展“年度作家”陈冠中来到广州方所书店,与读者畅谈香港的华语写作。

  陈冠中认为,现在人们谈到香港的文化脉络,往往只以80年代来评说,因为“在那个时候,香港的写作跟其他大众文化产品,比如电影、流行音乐一样,也曾经有过热潮”,例如金庸、梁羽生写武侠小说,亦舒写言情小说,包括后来写财经小说的梁凤仪,写卫斯理系列的倪匡等等。

  陈冠中说,到今天,香港还有各种类型的文字作者,蔡澜、欧阳应霁写食经,陈云、梁文道写政论,“梁文道在两地都写,但他针对两地读者的写法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能适应两个读者群”。而严肃文学创作者就更不在话下,西西、也斯、黄碧云、董启章,“我在网络上看到内地也有很多他们的粉丝”。

  陈冠中认为,对于香港这个只有700万人口的城市而言,写作者一直是存在的,但再也不可能出现热潮。“如果再有出版或阅读热潮,我相信一定是在中国大陆,不可能在香港了,但个人还是会有个人的成就”。

  不过,就在讲座前,被问到如何看待香港未来的文化状况,陈冠中笃定地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现在香港的小众艺术是非常红火的,比如做戏剧的,玩音乐的,做纪录片的,储存了大量能量,他们在火炭、观塘有自己的根据地。我想,过几年会改变大家对香港文化的看法,之前还是从八九十年代就开始流行的影视文化,但下一步,再去想香港,会不再是这些为主导,而是小众的艺术。”他认为,任何城市要变成文化上有意义的城市,必须是文化生产城市,而不是文化消费城市。

  简介

  陈冠中,香港著名文化人。祖籍宁波,1952年生于上海,4岁前往香港,曾在台北常住6年,自2000年起定居于北京。1976年创办香港《号外》杂志并任总编辑及出版人至1998年,曾监制及策划多部电影制作。1990年代起,穿梭于内地、台湾及香港之间,从事媒体、文化和娱乐产业经营。90年代中曾任《读书》海外出版人。

  韩丽珠&谢晓虹:

  敏感催生《双城辞典》

  对话

  1小说就是现实

  羊城晚报:《双城辞典》采用一题双写的方式,是为了表达某种矛盾对立?你俩的写作角度有何不同?

  韩丽珠:《双城辞典》从2006年到2011年创作而成,每次选一个词语作延伸。我本来觉得写作很难与他人合作,但与谢晓虹的合作却很好玩,像游戏,与个人创作有很大区别,能够轻易突破很多边界。我自己的创作比较沉重、向内部发展,而谢晓虹的作品则有我的小说中不具备的严谨、精密、华丽。我自己的作品风格很统一,但我很想去挣脱和突破,反而很希望自己能够像谢晓虹那样有很丰富的语调。

  谢晓虹:我觉得韩丽珠一直有种很强烈的声音,与外界不一样,有时觉得她好像在做很浩大的工程,去重新定义每一个词。她的小说中即使是很普通的词语,也往往不是我们固有理解的意思。而我在创作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声音是不稳定的,有时自己都很矛盾,在矛盾中则会有很多声音冒出来。

  2反抗才有生命力

  羊城晚报:你们都参与过香港文学杂志《字花》,现在内地纯文学杂志遭遇一定的瓶颈,许多试图创办独立刊物的团队也受到很多限制,你们有同感吗?

  韩丽珠:相比香港,内地的文学创作已经繁盛许多了,因为有很好的文学传统。而香港作家一直是野草般的存在,文学在我们身处的环境里一直处于凋零、萎缩的状态。很多人都会规劝我把写作作为爱好,不要以此谋生。所以现在我已经十分坦然了,无论文学的未来发展如何,我都会依然这样写下去。

  谢晓虹:其实越有压迫的地方反而越有反抗,比如写一本有争议的书是很多作家的梦想,也往往能更畅销。我觉得反抗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东西,过得十分安逸,反而是最没有生命力的。

  3不写作会呕吐

  羊城晚报:在香港坚持纯文学创作会很孤独吗?

  韩丽珠:我并没有感觉是在坚持。大学毕业后我其实也成了上班族,但身体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写作,如果不写总会觉得缺少了什么。当我压抑写作欲望的时候身体也会抗拒,会有呕吐等不良反应,但恢复写作的习惯后身体就渐渐好了。

  谢晓虹:其实应该反过来想,不是我坚持写文学,而是我需要文学来平衡生活。因为在大学教书,我的电脑经常同时开两个视窗,一个写论文,一个写小说,我需要小说来发泄和舒缓情绪,就好像游泳时需要浮上水面换气一般。写作令我能够生存下去。

  羊城晚报:对于生活节奏这么快的都市人来说,文学是不是太过奢侈?

  韩丽珠:当然,对都市人来说,文学不是必需品,没了也不会死亡,文学的影响也不是即时性的。每个人都如同一口井,要挖掘至最深处才会发现每个人的井底是互通的。小说是面向自己挖井的过程,它所产生的作用可能作家本人都无法洞察。但如果文学对于我来说是重要的,我相信它对那些跟我的井底相通的人来说也是重要的。文学世界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而这个世界是我反抗日常生活中倍感无力时的一种出逃形式。

  很多人说香港楼价过高、空气污染、环境逼仄,不适合居住,我也曾想离开,向往一路旅行一路写作。后来有幸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在国外待了几个月,虽然生活无忧,可以安心写作,但我却有些抑郁,十分挂念香港熟悉的气味和湿度。

  回港后还会有想要逃离的计划,但我慢慢明白:那些总嚷嚷要离开的人其实从来没有长久离开过,因为没有一个城市真正适合人类居住,每座城市都会有让人想要逃走的理由,真正的乌托邦是不存在的。有时我们必须依赖逃离的欲望和幻想,才能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

  谢晓虹:有时我会无奈,在社会里很多事情只有一条路可走,可选择的余地很少,因此我总在思考这个社会到底存在多少可能性。而文学是我找到的出路,是在规则中寻找另外的表达方法。

  在香港写作是很边缘的事,我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读者。我并不是全职作家,有时觉得花很多时间工作、很少时间写作很残忍,但后来发现全职写作也有苦恼,会听到各种杂音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作家。我更愿意将写作变成一件很纯粹的事。

  简介

  韩丽珠,1978年生于香港,现为全职作家。著有《缝身》、《灰花》、《风筝家族》、《宁静的兽》及《输水管森林》。曾获2008“中国时报开卷十大好书”中文创作类奖、第二十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中篇小说首奖,入选2008、2009“亚洲周刊中文十大小说”。长篇小说《灰花》获第三届红楼梦文学奖推荐奖。

  谢晓虹:1977年生于香港,现为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导师。1997年开始写作,作品包括《旅行之家》、《理发》、《床》、《来潮》等。小说《旅行之家》获第十五届《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首奖,小说作品集《好黑》(香港,青文出版社)获第8届香港中文文学双年奖小说组首奖。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实习生 江雪文 祁斯韵

  何晶、江雪文、祁斯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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