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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连长的婚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01日09:45 来源:天津日报 大庭

  连长30岁了,还是光棍儿一条。

  其实,我们连半年前来过一位准嫂子,那时候连长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屁颠屁颠地准备结婚。但是,准嫂子只呆了四天。那天在家属院吃饭的时候,我听她嘟囔:“在这穷山沟受罪还不如回家卖水果呢。”准嫂子喜欢水果,而连长喜欢导弹,他们注定成不了一家。事实上也证明了我的猜想,准嫂子走后,连长每天黑着脸。我想,分就分呗,在部队总比卖水果强。我很难想象连长推一车水果沿街叫卖的样子。 

  不过现在好了,连长又恢复了原来的气象——脸色红润,声音洪亮。年终评比连队拿了个先进,还有什么比拿第一更高兴的事呢?评比结束后,连长每天带着我们去大棚种菜,像这样的情况其实很少,根据我们的经验,连长如果开始热衷不属于他的事情的时候,肯定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据可靠情报,新“嫂子”要来了。

  关于这个新“嫂子”,我是比较清楚的。还是上个月,连长举着一张照片叫我看:“张一明,你过来,别磨叽,跑步!”慌得我连衣服都没洗完就跑过去。连长自豪地问:“怎么样?”我接过照片,呦!绝对是丑女——眯缝眼、厚嘴唇,摆个姿势还很做作。我当时没敢说难看,噎了半天说了句:“有气质。”连长当时就拍了板:“就她了!”比演习下命令的声音还大。这是咋了,连长想女人想疯啦?母猪都看出双眼皮啦。

  老兵王最关心连长的婚事,他总说,作为唯一的湖南老乡,有责任更有义务替连长把关。他要千方百计拒丑女于军营之外。

  新“嫂子”来的时候,绝对让我们大惊失色——一身纯白紧身羽绒衣,中间扎一宽宽的带子,在右边收尾处精巧地打了个蝴蝶结。眼睛比赵薇还大,个子比于娜还高,皮肤比范冰冰还白。漂亮!这哪是照片上的那个“嫂子”啊?连长当时就愣了,第一句话是:“你是……尚婷婷吗?”

  新“嫂子”落落大方:“是我。”

  连长说:“这真人和照片咋差别这么大呢?!”

  新“嫂子”一笑:“那是高中毕业时的照片。”她笑得有点诡异。

  哦,女大十八变。

  连长擦了下额头,这是我当兵两年来唯一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连长一定暗自庆幸,没把照片扔进垃圾箱,不然……

  晚饭是在老兵王家里吃的,老兵王的老婆来探亲,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所以新“嫂子”一来,她强烈要求第一顿饭在家里吃,一尽老乡之谊,二解新“嫂子”初来部队的陌生感。

  这顿饭吃得有些拘谨,连长极有可能一下子不能接受新“嫂子”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转变。所以,一上饭桌就不会说话了。他过一会儿就瞟一眼新“嫂子”,像做贼一样。我站在旁边给连长斟酒,心想,这平时在连队说一不二,面对火炮导弹毫无惧色的连长,怎么突然就成了大姑娘?爱情真伟大。

  “今天……啊,首先,我代表全连热烈欢迎尚……尚同志的到来。什么?你不会喝酒,那……好,我替你喝。”连长一饮而尽。

  冷场。大家都希望连长多说点什么,可他低着头。猛的,又举杯:“干杯。”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我有些着急,准备把连长的酒换成矿泉水。连长一偏头,说:“干啥呢,实在点,都是自家人。”

  后面的话我都没记住,只锁定了连长仰头饮酒的动作。这人帅了,干什么都帅,喝酒、仰头、下咽,这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帅极了。可这时候不是该耍帅的时候啊,要少喝酒多说话,要把握全局,要运用自如,对女孩子要呵护要殷勤,那才有戏。

  连长光顾喝酒了,害得老兵王、老兵王的老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指导员有经验,他不停地招呼新“嫂子”吃菜,同时简明扼要地介绍了驻地的风土人情,再介绍连队的基本情况。当然,夸张是免不了的,无论是军事还是政工上的成绩都推到连长身上了。连长应该适时表现啊,照平时,他会不失时机地开场:“同志们,我补充两句啊。”但是他今天只是嘿嘿地傻笑,说:“不仅是我,不仅是我,功劳是大家的,大家的……嘿嘿……”

  完了,绝对完了,第一印象毁了。这哪是那个精明强干的连长啊,简直就是一傻帽。看来,悬!

  吃完了饭,我把新“嫂子”领到招待所。我们营的招待所全团里第一,有地毯,带卫生间,卫生间还带吹风机。老兵王和指导员的意思,是让连长也住招待所,给他们一个“发射”的机会,所以,我把连长的洗漱用具都拿到了招待所。

  不到半小时,连长就自己拿了洗漱用具摇摇晃晃地回连部了。指导员有些吃惊,连长正想辩解,突然一阵恶心,慌忙跑到门外吐了起来,胆汁胃液都给吐了出来。指导员摇摇头,唉,希望渺茫。

  这两天连队出奇的干净,不亚于每次迎接上级工作组检查的标准,就连不爱用香皂的炊事班长,都没了身上的葱花味。新“嫂子”成了我们连队亮丽的风景,偶尔有人遇到她都会亲热地叫一声:“嫂子好!”

  这几天,指导员尽给连长创造机会。年终总结刚过,连队也没什么事,所以告诉连长就不用操心连队的工作了,专心谈恋爱吧。连长有些别扭,但他却想不出哪里别扭,把谈恋爱当工作做总有些公事公办的味道。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他仍然没有找到爱情的感觉。能看得出来,他的长处在新“嫂子”面前是一丁点都没有发挥出来。比如说吧,平时连长说一不二,干起事来干净利索,决不拖泥带水,可现在说个话还磕磕巴巴。新“嫂子”说:“你这人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啊?”

  连长停顿了一下,说:“没……没怎么谈过,没经验。”

  “没怎么谈过?那还是谈过啊。”

  “不是,你看——你看——嗯,我像谈过的人吗?”连长脸有些红,很想把准嫂子的事说给新“嫂子”,但,只是一声叹息。终归,那不是露脸的事。

  新“嫂子”也不深究。每天早晨跟着连长在山上转一圈儿,然后去炊事班帮厨,完事再帮战士拆洗被褥。这样的“嫂子”到哪找去?我们都很着急,恨不得马上喝他们俩的喜酒,然后入洞房,生个大胖小子。这种慢节奏的恋爱太伤神了,不适合军人,特别是我们山上的军人。等我谈恋爱时,对女孩只说两句话:喜不喜欢我?结不结婚?这两个问题搞定以后,一切ok,马上进洞房。

  正当我发癔症的时候,竟然发生了一件事,事情导致事态变得复杂,并使整个战役全线溃败。事情的起源是新兵朱。

  新兵朱将满18岁,全连年龄最小。部队去山西接兵,他一听说是导弹兵就缠着向接兵首长表决心、发誓言。可到部队后,连队根据他的情况就把他放到了炊事班。他一直觉得很委屈,导弹兵竟然不玩导弹玩菜刀,丢人!所以,新“嫂子”帮厨的时候,他就喋喋不休地大谈自己的理想。新“嫂子”一边肯定了新兵朱的理想和抱负,一边要他安心炊事班的工作,一个优秀的炊事员一样值得骄傲、值得崇拜。新兵朱感觉腰杆直了,仿佛找到了知音,还认了新“嫂子”当干姐姐,害得我们红了眼睛,绿了脸庞。既然成了亲戚了那说话就更随便了,他还装模作样点了一支烟,故作深沉,深沉是装出来了,连长的秘密也让他兜出来了。更让人气愤的,小样一激动竟把准嫂子来的事情也顺了出来,这该死的新兵朱!

  新“嫂子”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黑,在短时间内完成三种颜色的过渡。新兵朱还沉醉在倾吐故事的情节里。新“嫂子”生硬地说了句:“行了!”把新兵朱从梦游中拉了回来。

  “你说,你们连长那两晚上是不是没回连部啊?”

  “回了啊,我还看见连长和老兵王在连部门口说话呢。”

  新“嫂子”仍然半信半疑,闪着漂亮的眼睛说:“小朱,不,小弟呀,我是把你当弟弟了,你可要实话实说。你不是要考军校吗,我可以辅导你英语啊。”

  在考军校的诱惑面前,新兵朱仍然不失理智,他指天发誓,坚决捍卫连长的清白。转眼之间,他已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然而,祸已经闯下了。新“嫂子”看这阵势,估计再往下问也问不出别的什么情况,就安慰了他几句,紧接着去找老兵王。

  相对而言,和老兵王的对话显得很欢快,当然,这是表象。因为新“嫂子”和老兵王操着一口英语般的湖南话,我们听不懂。

  我站在玻璃窗后面,想从形体和口型上辨出他们的意思,可最终徒劳无功。

  连长此刻不知道哪去了,作为连部的文书,我必须知道连首长的位置。上到指挥所二楼,我看见了,他趴在三楼的窗户上,一脸茫然,像个孩子。他回头时看见了我,马上低头躲藏,很尴尬。

  回到连部,指导员和新“嫂子”正在聊天,我装模作样地给他们添水,指导员很不近人情地对我说:“一明,你先出去,到外面找找连长。”我很泄气,本想给连长刺探点情报,没想到给轰了出来。      

  关于指导员和新“嫂子”的谈话,没人知道内容。可是照指导员的脾气,关于准嫂子的事肯定是实事求是。比如,连长托上士捎带了一束玫瑰;连长亲自跑到后山给准嫂子摘野山杏;准嫂子走后连长一天没吃饭;准嫂子绝交信的内容,等等。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指导员肯定都说了。完了,彻底完了!失望。

  也是四天以后,新“嫂子”要走了。最后那天,连长在招待所熬了一宿,听通信员说,他们吵架了,那天连长也不磕巴了,滔滔不绝,声情并茂。新“嫂子”走的时候,我们看不出他们吵架的样子,新“嫂子”一直微笑着,走之前到每个班都转了转。大家还是那么高兴,和新“嫂子”使劲握手。连长在一边补充介绍,只有我很清楚,这是黑暗前的黎明。

  我们站在山上目送着连长和新“嫂子”下山,新“嫂子”手里抱着新兵朱采来的鲜花。大冬天的,真难为干弟弟了。新“嫂子”一直没有回头,我想她一定流泪了,只是她不想让我们看到。当白色一点都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回到营房,我们的心情很不好、很不好。

  冬去春来,大山从昏睡中苏醒,军营内外一派勃勃生机。

  新“嫂子”走后没有丝毫音讯。我知道,连长偷偷地给她发过信,老兵王和新兵朱都和她联系过,可是,没有回音。渐渐地、渐渐地,淡忘了。

  秋高气爽,丰收在望。连长准备探家。头天晚上,我们给他壮行。三杯酒下肚,连长发表宣言:无论是猪八戒的二姨,还是牛魔王的表妹,这次一定给大家领回一个真嫂子,决不食言!说完,他把一只空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家鼓掌喝彩,其间却夹杂着哭声,是新兵朱,一边哭,一边念叨:“我想姐姐……”瞬间,全场静默,连长的脸色也变了,片刻,他抓过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一周后,连长来电话,听得出,他兴奋异常:“……已经登记啦,婚礼回连队办……”

  放下电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速度,真嫂子什么样?准是惨不忍睹。连长啊,别太委屈自己呀!

  周六,营房内外焕然一新,全连同志都守在大门口,迎接真嫂子。大家兴高采烈,唯有新兵朱垂头丧气,像打了败仗的俘虏兵。

  看见啦,吉普车已拐过山角,这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连长扶新人下车……就听人群后一声惊呼:“姐姐?!姐姐——”是新兵朱在叫,他抢过我手中的鲜花,发疯似的冲上去。啊,我也看清了,是她,新“嫂子”尚婷婷!

  原来,新“嫂子”回去后就接到紧急任务,出国了,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后赶紧给连长打电话。此刻,连长正在探家的路上,真巧!

  最令人嫉妒的是新兵朱,他不仅是婚礼上的娘家人,新“嫂子”还要把表妹介绍给他。何时见面?新“嫂子”说,等他考上军校的那一天。

  那一夜,我们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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