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军旅情怀

　　海军政治部把王朝柱9部电视剧，制作成一套精美光盘“中国革命史系列电视剧”发给部队，得知这一消息王朝柱特别兴奋，比过去获得影视作品奖还高兴。他在电话里跟我说这件事时，重复多次这句话：“我总算给部队战士做了件事。”赠送光盘新闻发布会上，请他上台即席发言，他饱含热泪动情地说：“我离开部队时曾经说过，我人是走了，我的心还留在部队。”与会的陆海空三军官兵代表，用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向这位老兵致敬。

　　其实，王朝柱脱下军装已多年，可是一提起部队来，他总还是那么来神。起初我还不大理解。后来静下心来一想，王朝柱跟部队的感情，是不能按常理衡量的，部队对他，他对部队，有着无法解脱的缘分，而这恰好跟他的命运有关。

　　王朝柱是个穷苦人家孩子，解放军解放了他家乡河北沧州，他家跟许多穷苦人家一样，分了田，翻了身，从小就喜欢图书的他，土改时还分得了图书，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呀。尽管他那时还不懂得，知识会改变人的命运，他对知识却如饥似渴，如今真的拥有了图书，怎么能不感激解放军呢？没有解放军解放他的家乡，恐怕还得跟哑巴哥哥沿街流浪乞讨维生呢！混得好点也就是耍杂技，走杂技之乡别的孩子走的路，哪能有机会到大学读书，更不可能成为文艺家。这就成了王朝柱热爱部队的最大理由。

　　当然，王朝柱的艺术天赋是不可否认的，喜欢文艺的穷苦孩子有的是，终成大器又有成就的毕竟屈指可数。现在的孩子考艺术院校，又是请人辅导，又是上培训班，当年的王朝柱可没这福气，他凭一只笛子和简单的音乐常识，就顺利地进了这座音乐殿堂，没有天赋绝不可能一步“登天”。先是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读书，毕业后又考上音乐学院作曲系。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王朝柱常说：“没有部队解放家乡，像我这样的穷苦孩子，哪能到音乐学院读书啊。”这个有情有义的燕赵汉子，总是忘不掉军队的恩情，就成了他顺理成章的事。

　　许多不熟悉王朝柱的人，以为他从农村走出来以后，这些年准是一帆风顺，如今在影视圈儿又是个“腕儿”，影视作品一部接一部播出，影视的所有奖项都拿了，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呀。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也有过倒霉走背运的时候，这恐怕就少有人知道了！那是在“文革”造反时，他在私下说了句“江青有野心”的话，被人打 “小报告”告了密，这个自称“从周口店就是贫农”的孩子，结果一夜之间成了“现行反革命”，被送到天津的农场劳改六年。他人生最宝贵年华，因祸从口出而蹉跎。好在他天生就是个读书人，客观环境不允许他搞专业，他就读中国历史书籍，正史野史他都不放过，“歪打正着”的劳改生活，成就了他的历史研究，给他后来创作革命历史影视剧，奠定了扎实的历史根底。他成了史学家中的作家，作家中的史学家，两界人都很佩服他。

　　结束了六年劳改生活，总政文工团收留下他，从此，穿上军装当了文艺兵。这次的命运转折又是部队成全。开始是在总政歌剧团，后来调到总政话剧团，无论在哪个团他都有作品。让他成名的却是电影和电视，从《长征》、《延安颂》、《解放》到《解放大西南》、《开国领袖毛泽东》、《周恩来在重庆》，再到最近热播的《寻路》，他把中共党史完整地搬上荧屏。多位影视评论家都说，他是用形象普及党史第一人，这种“王朝柱现象”很值得研究。

　　当别人议论王朝柱只擅长写中共题材的影视作品，别的题材他不见得敢写时，谁知辛亥革命一百周年，他却出人意料地拿出《辛亥革命》电视剧，以此纪念那些革命先驱者。这部电视剧史料翔实、人物生动，受到史学家和作家的称赞，从此对王朝柱刮目相看。我认识的一位史学家说：“想不到《辛亥革命》编剧，对这段历史这么熟悉，对人物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不容易呀。”

　　听了我讲的这些事儿，人们就会懂得了，王朝柱比之其他退役老兵，对于部队为何有着更深感情。有一次跟王朝柱聊天儿，无意识地说到了部队，王朝柱说：“别看我脱了军装，我还是要写部队，这是我创作的主旋律。”王朝柱岂止是写部队啊，而且是倾其全部真情，有的作家朋友跟我说：“柱子真神了，他又未打过仗，更未经过战争年代，写战争场面，写部队生活，那么得心应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新中国成立前的老兵呢！”我想这主要还是个感情问题。他对部队有深厚的感情，就会投入地找相关资料，就会细心地体察战士感情，久而久之就融进自己热爱的事业里，哪能有写不好写不像的道理呢。

　　我跟王朝柱相识二十多年，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铮铮铁汉，即使讲述他讨饭的苦难童年，都未见他流过一滴眼泪，可是一说到部队老首长对他的关怀，他的神情立刻就会变得凝重。他的电视剧《辛亥革命》拍摄成功，部队的一位老领导，赫赫有名的上将级将军非常高兴，非要自己拿钱设宴祝贺。老首长的惜才，老首长的深情，老首长的仗义，让王朝柱特别感动，我头次见他眼泪汪汪，向他的老领导鞠躬敬酒。此情此景，把王朝柱的内心世界，一览无余地坦露出来。此时此刻，他王朝柱会感到幸福，因为他的心迹总算得到表达。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一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二是感谢自己要感谢的人。此刻的王朝柱应该心满意足了，他在部队老首长的关怀下，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取得成就，这次又当面表达了他对老首长的谢意，这不正是王朝柱的最大幸福吗？从网上看了多张他的生活照，最棒的最传神的照片，还是那张着整洁军装，微笑着伏案写作的他，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在王朝柱从事文学创作40周年研讨会上，我曾说：汉字中的人字易认好写，而真正做个像样的人难。把人字的一撇比喻为人品，把人字的一捺比喻为事业，王朝柱这两方面都是成功的，所以他这个人字才会堂堂正正地立着。朋友们说我这个发言不错。其实是王朝柱全做到了，给了我这样的感受，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做人上来说，王朝柱有颗感恩之心，我在前边已经说了，他对待朋友的真诚，我比别人感受更深，他知道我年老有病，几乎每天在电话中问候。最难得的是他成名之后，依然保持平常之心，熟人陌生人在他眼里，没有尊贱之分，只有长幼之别，只要是私人聚会，他总是把主座位让给年长者，从不以名人自居自傲。在以官为高以富为尊的社会，他依然是不卑不亢，像他这样的名人并不是很多，所以王朝柱交了各色朋友。这正是他做人的成功所在。

　　至于事业上的成功，就更是可圈可点。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留校工作没几年就是“文革”，折腾掉几年大好时光，真正让他展示艺术才华，并在文坛艺界崭露头角，正是他在部队工作时。用他自己的话说：“总政创作室、歌剧团、话剧团，我都呆过，就是未到八一电影制片厂。”换句话说，正是部队的文艺单位，给了他艺术实践机会，挖掘出他多方面艺术潜能，最后找到更适合他的形式，用以表达心中珍藏的话语。不然，他一个学作曲专业的人，哪能最后定格在作家职业上，而且做出如此惊人的业绩，让行家里手们啧啧称道。

　　这个难写的人字，王朝柱竟然写得如此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