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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干:莫为萧索悲秋风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8日17:06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查干

  我喜欢秋风。喜欢那种带有稻谷香味的、微微然荡来的秋风。虽然它像一杆音韵悲壮的洞箫。

  所谓悲壮,是对败落和萧索而言的。其实,败落只是大自然的一种障眼术,其生命意义并没有改变。植物们的凋零,只是一种休眠和入梦的过程。悲壮一词,是我们强加于植物身上的一种情感表述,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譬如隆冬树枝,一掰就断,干干的脆脆的,了无生命迹象。我们以为,那就是死亡。然而,待来年春风一吹,它就即刻酥软起来,弹性初显,黏汁外溢,充溢起绿色血液。这不是它的重生,它原本就与死亡无关。

  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不疲劳的,钢铁都会。因而,一切生物都需要休整,需要补充元气,需要进入休眠状态。人和动物,尤其如斯。一般说来,动物比植物更显得娇嫩,也更脆弱。因此,日出日落之间必休整一次。而植物,却一站就是一年半载的,从不偷懒,从不离岗,吸氮吐氧,净化空气,为一切生命的存活繁衍而职守始终。

  秋风一起,植物立刻要打起盹来,仿佛躺下就着的样子。那是因为,秋风犹如摇篮曲,是母亲大自然催促她勤勉的儿女们去睡一个香甜觉。否则,生命活力何以复原?

  既然是摇篮曲,难免有些慈悲、绵柔、沉静的韵味。植物们的休眠,是以此为前提的。也因为如斯,人们心里才会产生植物生命终结的悲观错觉。悲秋,也因此而生发。登高、采茱萸、点燃红泥小炉煮酒吟诗、抚琴吹箫,皆是这一心绪的动感表露。

  情感转化总是需要一个过程。其实悲秋之人心里也明白,枯荣乃自然属性,并非生命实质。然而,秋天的败落现象还是会使人顿生伤感,就像一段似蜜的恋情与你猝然疏离了一样。这样的时候,你就不得不面对落英满江、香消玉殒的萧索场面。更何况,还有漫山遍野的落叶,随风飘摇着,黄的像金,红的似火,它们在以最后的激情,来与高天阔地告别。

  我猛然觉得,秋天像一位转身远去的老农。他扶犁耕耘,求雨锄地;他面对稻花麦浪舒展眉头;他扬锨晒粮,而后颗粒归仓;最后,待日月饱满,他便悄然转身,隐匿而去。

  秋风里有喜庆与不舍。喜庆是因为,收获;不舍是因为,暂别离。秋风,使蜂蝶的翅膀沉重起来,绕着枯枝败叶缓缓地飞。毕竟是越过三个季节的相处相依,何忍就此别离?虽然,再度相逢在预期之中,到那时,又都以新的形态出现,都处在相互熟悉又陌生的窘境里。

  曾在颐和园半绿半黄的荷塘边,我看见一对白发人。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言语,使人疑心那是一对雕塑,倘若秋风不撩起他们几缕白发的话。可是,他们的眼睛,有些湿润地在转动,绕着那朵还停留在枯茎上的残荷,惟恐一闭眼她就会败落就会遁形似的。

  秋天的喜与忧、肥与瘦,让人何以言状?

  记得我的母亲,每逢秋日到来,便去拾掇她亲手种植的瓜蔓。瓜蔓也已枯黄,往日的生机不再。对此情景,她便低声哼起《天上的风》。那是一首比我祖母的祖母还要古老的蒙古族民歌,起头两句是,“天上的风涛/动荡不定/人的一生啊/不能永恒”。歌,虽有些感伤,但极富哲思。她许是看到眼前这等秋日败相,才想到人生无常的世相吧?有时,她迎着秋风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你这秋天的红格尔风,究竟把草木梳理成什么样子?又将它们吹到哪里去?”红格尔,是蒙古语里一个极富爱意的词汇。显然,母亲有些悲秋,但无怨怼,她对金色的秋天有着一股感恩之情。她总说,秋天是养育人的。没有秋天,妈妈拿什么养活你们?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会双手合十,静默片刻。

  那年我去登泰山,登至岱顶时,正好有一股温馨的秋风迎面吹来。猛然,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想到了她对秋风倾诉的那些话,一时间双眼噙满泪水。是啊,秋风万古在,依然吹动我两鬓白发,而我的老母亲,却远在天国了。不知天上有无这般秋风,在吹动她花白的发?她的瓜蔓,也该拾掇了吧?

  抬眼北望,在泰山高高的暖坡上,远远的有一片红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光。不知是树,还是花?秋风依然暖暖地吹拂着,使我想起“感恩”这两个字。

  在岱顶偶与秋风相遇,不知是缘分,还是福分?但愿它是从我故乡吹来的,带着我慈母往日那轻声的召唤,和我童年为故乡的虔敬祈祷。

  也在此刻,带有松香味儿的秋风,荡漾于整个岱顶。从岱庙、从碧霞祠传来的佛器之声,此起彼伏。香烟缭绕,峰峦都已被它熏染。此时,碧霞元君是在山上闭目而坐,还是在天庭为凡间百姓祈求平安?我在遐想之中抬脚下山,秋风与我肩并着肩,仿佛都是归去的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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