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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洁思:匆匆……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7日09:16 来源:人民日报 章洁思

  时光匆匆更迭。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仍坚持每天写500字的白羽叔,虽然离世已逾8年,我对他的怀念依旧深切。

  是因为每次他一到上海,就一定匆匆赶来看望我们;还是因为他在电话里唤我的声音,总是让我恍惚听到父亲的声音。还有他的文章,每天500字,在他的笔下流淌。那是我从少年时代就万般喜爱的;而后,又有那么多对父亲深情的回忆?

  上个世纪90年代的那个秋日,难得上海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秋日的清晨,电话铃响了,耳机里传来唤我小名的声音,那似我父亲温和的北方口音,令我的心猛然一颤。接下来听到:“我是白羽叔叔,昨天刚到上海,一会儿要来看你们……”

  在我们家陈旧的客厅,在父亲的大幅照片下,白羽叔深情拉着我的手,与我娓娓而谈。谈父亲,这是他永远谈不尽的话题,也是储在他心头永远抹不去的友谊。就因为这,当他一踏上上海的土地,就反复念叨父亲,反复念叨要来看望我们。这是陪同他的中国作协吴殿熙先生对我说的。

  一旁等候的警卫员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轻轻提醒,中午还有市委领导请他吃饭。壁上挂钟的指针早已过了11点,可他仍然坐着不想起身。

  他是个深情的人,不然怎会写出如此深情的散文!他说父亲:“他的友情犹如春天的风,夏天的雨滋润着我的心田,融合着我的情谊。”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忘不了1937年元旦与父亲的相聚,以及父亲又怎样介绍他与巴金认识。忘不了父亲把他的短篇小说《草原上》选入《一九三六年短篇佳作选》,还为他留好崭新的样书。更忘不了1946年秋冬,他从延安赶到上海,参加《新华日报》在沪出版的筹备工作。当时,他作为一名公开的共产党人,父亲不仅坦然约他去家里,还跑到公共汽车站,无视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监视,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接他。他告诉我说,当父亲见到他时,高兴地大声唤着:“白羽,白羽!”那亲热的呼喊,至今回旋在他的耳边,这真诚的友谊,令他永久难忘!

  这些往事,他都一一写进文章。一年又一年,我读他先后写出的散文《红烛》、《我对上海的爱》……我读他那部厚厚的回忆录《心灵的历程》,都反复读到这样深情的叙述:“1937年1月,我在北平就已相识的靳以写信邀我到上海一行。我住在北四川路德邻公寓,靳以当天就来了,他急急忙忙的,跑得脸上红扑扑的,拉上我就走,到北四川路一家广东饭馆。巴金已在那里等我们。他们是大作家,但对我这20岁刚出头的年轻人却视如兄弟,从此建立了我们三人之间牢固的友谊。……”

  他就这样,拉着我的手,把这些印刻在心上的往事,一一对我叙说。难怪时针转得飞快,他都不愿离去。

  此后,他每次来沪,必来我家。有一回,也是个灿烂的秋日,他把陪同前来的当时上海作协领导、作家叶辛先生介绍给我。他说,叶辛先生在上海,有什么事可去找他,代替他为我解难。当然,我从没有去找过叶辛先生,我早已习惯没有父亲的独自拼搏;但,白羽叔的细致,以及他真切的关爱,令我感到父辈的温暖。

  匆匆的时光倒流到50年代中期。由于语文课本的选篇,我读到了白羽叔充满阳光的抒情散文。呵,我们这一群少年玩伴,曾怎样热衷于寻找他的书,朗诵他美丽的词句……直到有一天,父亲陪伴他站到我的面前,对我说:“这就是你崇拜的白羽叔叔。”我抬头仰望,白羽叔那么高大,那么英武,白皙的脸庞又是一脸的书生气,与他的文章如此般配,与我想象的完全一样。

  那时我已大病休学在家,他特意让父亲陪他到家来看我,其中或有他自己的隐痛。从父母的交谈中,我获悉他的儿子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稍稍过激的活动就能酿成大祸,所以一直在家不能上学。听父亲说,那孩子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但后来还是早早离世。

  其实,人世的匆匆我早有领略。健康,对于我来说,就是匆匆。因为只有短短12年的时日,就再也不能独自行走。父爱,对于我来说也是匆匆。因为它只陪伴了我15年,就与我挥手作别。人生,可以说是一条长河,但从某个意义来说,也可说是匆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留下的是每个人不同的足迹。

  白羽叔的足迹,留驻在他优美的文章中,留驻在他给我的那许多信件中。

  1996年1月28日,他写道:“收到你来信,收到你爸爸的散文选,我总要翻《红烛》,我一连读了两三遍,内心非常激动,我想起他的为人,对工作的不懈的精神。《红烛》就是他一生的写照呀!你发病那年我看到你一次,我真为你担心。可是,这一次见到你,你坚强的挺拔起来了。你的来信里充满爸爸一样的热情,我真为我早逝的、最亲密的老朋友有这样的继承人而高兴。巴金告诉我:‘南南工作得很好!’信中又说道你到杭州出差,我想你也是用高度的热情在燃烧着你的事业吧!……”

  2002年10月20日,他写道:“我整理照片,有一张是在你家照的。墙上挂着靳以照片。我很怀念他。他的热情,他的微笑,至今跃跃如在目前。”

  ……

  每读到此,那温暖的北方口音,那酷似父亲的声音,又一次撒向我的心田。尤其是,几乎在每封信中,白羽叔都要提及父亲的散文《红烛》,赞扬《红烛》的精神。他爱《红烛》,对于《红烛》的追求,犹如父亲一样。在他晚年,也以同样命题“红烛”,写了一篇深情的散文。《红烛》在父亲心里,在白羽叔心里,也在我的心里。

  此刻,我愿把红烛点亮,为您,白羽叔:

  “红烛仍在燃着,它的光愈来愈大了,它独自忍着那煎熬的苦痛,使自身遇到灭亡的劫数,却把光亮照着人间。我们用幸福的眼互望着,虽然我们不像孩子那样在光亮中自由地跳跃,可是我们的心是那么欢愉。它使我们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风雨,还忘记了黑夜……”(靳以《红烛》)

  我抬头仰望天际,仿佛看见您和父亲挨坐在一起,面前是那支燃烧的红烛。你们俩正“用幸福的眼互望着”,“心”,永远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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