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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舱石——评李敬泽先生《小春秋》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6日16:32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涛

  李敬泽先生北大毕业后一直在文学杂志社工作,先在《小说选刊》,后在《人民文学》,很多年一直战斗在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沿。编杂志之外,敬泽还写随笔,研究当代文学,著述颇丰,这广为人知。编杂志和写论文其实一也,只是编杂志编辑在幕后,写论文则是作者直接出场。孰料,2010年4月,李敬泽先生推出一本书,名为《小春秋》,此书“不务正业”,所论皆是古典作品,涉及《诗经》、《左传》、《论语》、《孟子》、《吕氏春秋》等。几年前,李敬泽先生曾在《南方周末》、《散文》开设专栏,重读经典,文章短小但内容深厚,笔力可知,《小春秋》收录的就是这些文章。

  李敬泽先生曾坦言,《左传》是其压舱石,但凡外出,必随身带上《左传》,反复阅读而不倦。《左传》这块石头很沉重,若船不够大,船舱不够宽广,如此庞然大物的压舱石断难放下,船也支撑不起。《小春秋》是李敬泽先生展示其压舱石之书,也是展示其船之书。看一条船的规模,可以只看压舱石;看一个人的规模,可以只看其最上端。李敬泽先生处于中国当代文学的风口浪尖之上,或为编刊物,或为研究,阅读过大量当代文学作品,亦曾写下无数文字如花的随笔和文学批评文章。看一个人的写作,可以参考其阅读,其写作水准不会超出阅读水准。“聖”可以理解为耳朵大,嘴巴小,就是听得多,说得少,也可以理解为阅读多,写作少,今日全民写作,但不阅读。《小春秋》涉及到大量中国古典,经史子集四部皆有涉及(《诗经》、《尚书》、《吕氏春秋》、《论语》、《韩非子》、《东京梦华录》等),另外尚有佛典(可参照作者文章《汉语中的梵音——<长阿含经>》)不仅如此,李敬泽先生还说:“夜读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东施效颦,想写一本《春秋名人传》的,但俗世蹉跎,忙忙碌碌,夜里挑灯看剑,清晨柴米油盐,竟不知何时能够动手。”《小春秋》所涉及者是中国古典,但所参照者亦有西方古典,这方面从作者平日文章中,亦能窥知一二。

  书名尽管是“小”春秋,其实很大;尽管是小“春秋”,其实却也说当下。当下就是春秋,春秋也就是当下。《小春秋》尽管“大部分是有关《春秋》的,《春秋左传》和《吕氏春秋》”,但其实处处和当下有关。文集最后一篇《把遗产献给“世界”》,可略见一斑。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李敬泽先生说:“意思是说这本书是一小本、一小册劝人‘傻’的书,劝人老实一点,天真一点的书,劝人不要那么聪明的一本书。”“劝人”就是化民。《春秋》从来不是“断烂朝报”;《小春秋》也不是谈“国学”,卖弄学问。晚清以降,中国士人群体分裂,亦由《春秋》始,康有为、廖平尚《公羊》,主今文经学,章太炎尚《左传》,主古文经学。今古文之分既是对孔子理解的区分,亦是如何治国之分,也是如何应对那个时代之分。《小春秋》序言,李敬泽先生开篇即引李商隐《碧城》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并言:“义山诗中有大寂寞,是一个人的,是岁月天地的。”敬泽说:“忽然想起,孔子当日应是‘当窗见’,‘隔座看’的。失明的左丘明也一定看见了星沉海底,与过河源。吕不韦大人上吊之前必也想到了千年之下李生的诗。”其实可以接着说,敬泽也看到了星沉海底,雨过河源。《小春秋》即是作者看到了“星沉海底、雨过河源”这样的大景象,之后有所感慨,于是记了下来。“星沉海底、雨过河源”是《小春秋》之实,《小春秋》是“星沉海底、雨过河源”之象。《小春秋》写春秋,写当下,其实皆是写“星沉海底、雨过河源”之景象。

  《古诗十九首》有句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重读经典是为了沟通历史和当下,以不满百之生年,而常怀千岁之忧。经典虽与当下隔了几千年,今日读来依旧虎虎有生气,春秋的事今天依然发生,读懂了春秋时代亦能读懂今天,读懂今天,或亦能懂春秋时代。

  李敬泽先生以编辑和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名世,坊间流传,来北京“登长城,吃烤鸭,见敬泽”。一贯研究当代文学的敬泽,怎么忽然写了本《小春秋》。这个疑问本身就有问题,这是一个在当下语境中方能问出来的问题。当代文学研究成为一门专业,且在文学研究领域中渐有成为显学之势,但壁垒也日益森严。可以不谈当下,我们看看五四前后的人。

  周作人我们可否称为当代文学研究者?应该不会。周作人一生所欲成就者是化民成俗,在那个大时代为中国立法。文学是周作人的方便法门,周作人以文学从政,以文学教育国民。周作人也写“当代文学”的论文,他曾多次为废名写序,写鲁迅、戴望舒、郁达夫、许地山、刘半农等,但周作人又作过《中国新文学的源流》,将“新文学”追溯到明末。周作人论述当代人范围之广,见识之高,颇为罕见。以文学家称周作人已经未必得其实,以当代文学研究者称周作人则与实际相隔更远。

  若周作人过于芜杂,可看李长之。从现代文学领域看李长之,见到的是其《鲁迅批判》以及其研究、评论同代人的文章。若我来编一本李长之选集之类,只会收录其一两篇“当代文学批评”的文章,其余则广泛收录研究司马迁、李白、孔子、陶渊明的文章,也会收录其翻译,如此方可展现李长之文学批评的大体,如此才能理解李长之当代文学研究和批评的依托。

  在李敬泽先生的著述谱系中,《小春秋》应居于比较重要的位置,欲理解作者的当代文学批评,欲理解作者之志,可以从《小春秋》入手。李敬泽先生的进路给当代文学研究者以启示,所谓工夫在诗外,研究当代文学工夫在当代文学之外。

  李敬泽先生的《小春秋》谈古典,但所关注者多在文学。《小春秋》中有三篇集中谈《诗经》:《鸟叫一两声》谈《关雎》,《马夫车夫》谈《汉广》,《风之著作权》泛论国风。国风与今日所理解的文学最为接近,胡适《谈谈诗经》就是这个意见,且影响巨大。司马迁论《离骚》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这既是司马迁对《离骚》特点的总结,也定位了《离骚》:只在国风和小雅之间,距大雅尚有距离。由国风而小雅,而大雅,这或许是一条上升的路线。

刘涛201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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