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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的两种用法

——郭敬明的《爵迹》与赵本山的《大笑江湖》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6日15:27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涛

  一个人、一个民族总须有尚武精神,故武侠成为了人世的一个基本元素。聪明者可以利用武侠,根据时代的状况,随物赋形。如此,一方面可以利用深厚的群众基础,另一方面也无碍于时代,故能出入无疾。比如,1956年曲波推出小说《林海雪原》,武侠变成了解放军剿匪,一直到现在杨子荣智取威虎山几乎都家喻户晓。再如1977年,有一部电影《大刀记》,依然沿袭这个思路,武侠升华为革命。

  49年之后,武侠犯忌,于是转隐,潜于地下,因此不得不曲曲折折以另外的面貌现身。80年代之后,武侠大流行,于是抛开遮羞布,直接出场,各种武侠小说、武侠电影、武侠研究等一时极为盛行。

  世易时移,当下情况又起了新的变化。武侠又有变异,在赵本山那里武侠变成了小品,在郭敬明那里武侠变成了动漫。其实归根结蒂一句话,又有聪明人将时代的因素融入了武侠,以之赚钱挣名。

  一、郭敬明:以武侠为动漫

  2010年5月,《收获》长篇专号刊发了郭敬明的长篇小说《爵迹》。《爵迹》一出即风波不断,先是《收获》被质疑发表郭敬明的小说是否可取,争论之声不绝于耳,有读者云此为“纯文学第一刊向商业化低头”,有读者云此可以证明“郭敬明的实力”。不久,《爵迹》频频被指认为抄袭,真是热闹。有人称《爵迹》抄袭日本某动画公司2005年的作品《命运之夜》,且言之凿凿;有人称《爵迹》抄袭“草根协会”副会长、武侠作家独孤意的《独孤神侠传》,据说该“副会长”已诉诸法律手段维权。一般而言,很多作家喜欢双管齐下。比如当年余华出版长篇小说《兄弟》时,先抛出上部,在大家望眼欲穿之际又抛出下部,吊足了读者胃口,也就赚足了银子。比如有的诗人举行诗歌朗诵会,裸体朗诵。作家郭敬明也不示弱,他一方面依靠作品掀起风暴;另一方面,“作”家郭敬明则依靠行为艺术引起关注。

  《命运之夜》是日本动画,《独孤神侠传》是武侠小说,两部作品似乎毫无干系,但郭敬明的《爵迹》却可以同时被指认为抄袭这两部作品,不论抄袭事实确否,这个现象都发人深省。若抄袭证据确凿,则是郭敬明技痒,于是故伎重演。社会上造假事件频频发生,文学作品的造假自然屡见不鲜,唯一显得奇怪的是某企业造假若证据确凿,该企业起码会停业整顿,然而郭敬明这个品牌却一直屹立不倒,其粉丝甚至称“即使抄袭,也还是喜欢他”。若指认《爵迹》抄袭未必确凿,亦值得我们思考——何以这几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作品竟会雷同?

  若大体分析一下《爵迹》,其关键词不外:王爵、使徒、魂兽、魂器、灵魂回路、爵印、魂力等。钟明红先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亦感慨地说,《爵迹》“术语”太多。“魂兽、爵印”等等就是郭敬明的“术语”吧。“术语”云云总须与某一特定领域或专业有关,业内人士通其意,门外汉只好望洋兴叹,比如业内人士懂得A为何意,业外人士则视之为天书。可是,郭敬明的“术语”所涉专业是什么呢?下文一并检视。《爵迹》情节不外平民少年麒零机缘巧合获得魂力,成为七度王爵银尘的使徒,不意卷入王爵之间的争斗。小说人物平面,也许贯穿了麒零的成长经历,但是郭敬明所谓成长就是从没有魂力到具有魂力,从具有魂力到魂力增强;小说情节简单,见了面就打架,偶尔添加些小孩子的羞涩;小说氛围古怪,场面惊险,视觉效果不错,若拍成电影,最好是制成网络游戏或动漫应该会再度蹿红吧。若论《爵迹》的特点,大抵就是如此。

  《爵迹》想象出一个前无古人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对于很多读者,尤其是年龄略大的读者,是陌生的、奇怪的。《收获》在《爵迹》之后附了郜元宝先生一篇批评文章,名为《灵魂的玩法》。郜元宝先生说道:“五年前,我写过一篇题为《‘人’、‘鬼’、‘神’——近年中国文坛掠影》的文章,大意是说,中国近年文坛按思想背景可分为三类,一类延续‘五四’和‘新时期’人道主义传统,以人的存在属性和人的命运为中心,即‘人的文学’;一类延续‘五四’和‘新时期’超越人道主义的信仰的传统,与各种宗教结缘,用文学的方式供奉各自的神祗,即‘神的文学’;第三类既不写人也不写神,而写人、神以外的鬼魂,多半继承传统民间的鬼神志怪或神魔小说之余绪。当然这三类并非严分畛域,往往彼此交叉,互相渗透。时至今日,我的观察还是显得太过迂阔了。实际上,人亦非人,神亦非神,鬼亦非鬼,或者人不像人,神不像神,鬼不像鬼,一切都在揣摩影响之间。”[1]郜元宝先生的总结大抵不错,中国近年文学作品,若追根溯源,不出乎此,但《爵迹》在这个系统中很难归置。《爵迹》的世界不是人的世界,不是神的世界,亦不是鬼的世界,人物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似神非神,似中国人又不是中国人,似西方人又不是西方人,一切皆似是而非。单看《爵迹》中的人名、地名即可略知一二——麒零、金斯、托卡、神音、西之亚斯蓝帝国、福泽镇。人名似乎与大体无关,其实却能见出大体。一个人名字的变化或因为境况,或因为修养与境界。比如李季的长诗叫《王贵与李香香》,六六的小说叫《王贵与安娜》,李香香变成了安娜就是世界根本变化的症候。余光中有一句诗也能表达出这个尴尬——“你的女朋友叫玛丽,你如何为她唱一首《菩萨蛮》?”但对于一些小读者而言,《爵迹》所想象出来的这个世界或许相当亲切,因为郭敬明与小读者拥有共同的“专业”背景。“灵魂回路、爵印、魂力”这些新式玩意儿让迂阔如我者也不知所云,但或许在网络游戏和动画片中却司空常见吧?小说呈现出来的是网络世界,网络世界才是郭敬明与很多小读者的现实。小读者或许可以在阅读《爵迹》时获得与打游戏、看动画片相似的经历与类似的快感吧?

  2005年陈凯歌拍了一个电影《无极》,我《无极》看后的感觉与读罢《爵迹》的感觉相近。我很困惑,不知道斯世何世,斯时何时。《无极》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像中国又不像中国,像希腊又不像希腊,像印度又不是印度,亦是四不像。这让人想起《周易》中的一句话“憧憧往来”,我们正处于“憧憧往来”的时期。当下中国缺乏主导的价值观念,正处于诸神之争阶段,中国与希腊和耶路撒冷正在互相碰撞。当下的中国多少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模棱两可的世界和四不像的人物都可以得到理解。《爵迹》与《无极》正是当下中国“憧憧往来”之象。

  “作者死不了”,作品脱离不了作者,作者的经历、知识背景、修养程度决定了作品的风貌。卖什么的吆喝什么,通过吆喝,我们也知道这是卖什么的。郭敬明不懂“憧憧往来”的中国,他的《爵迹》之所以呈现出这样的风貌只是因为郭敬明在这里面浸染得太深,他就是在这片土壤中生发出来的种子。人有时候很傲慢,以为胜于植物,其实大多数人就如同植物。但是郭敬明很聪明,他知道这是当下大多数人公共的和惟有的资源。郭敬明将这些公共资源转化成印刷品,冠以以文学的名义,于是他的书就成了畅销书,读者不可胜数,粉丝成群结队。但是郭敬明的聪明很有限,他的聪明止于将这些公共资源转化成商品,但是不能窥破或略微走出时代的洞穴。走前面的路,可以成就一个商人,商人是今天的精神领袖和道德楷模;走后面的路,可以成就一个好的文学家。好的文学作品可以在时间中畅销,畅销书则只是一时,犹如泡沫,旋生旋灭。

  《爵迹》号称“玄幻小说”或“奇幻小说”,所谓“奇”、“玄”、“幻”或是因为独到的想象力吧?《老子》“玄之又玄”,其背后有王家学问的支撑,故难解。杨雄《太玄》仿《易》,亦是难解。支撑《爵迹》之“玄”者何在?总结下来大略是:武侠、网络游戏、动漫,科幻电影。对很多读者而言,《爵迹》不是“玄”,亦不够资格称“玄”,而是陌生。功夫在诗外,功夫亦在小说之外。看一部小说固然是看小说本身,但更重要的是看小说之外。

  《爵迹》就是武侠小说(且是低端的武侠小说),只是变化了一下外衣而已。《爵迹》的主人公麒零不会武功(郭敬明称为“魂力”),经过某大侠(郭敬明称为王爵)调教获得盖世武功和绝好兵器(郭敬明称为魂兽),之后卷入各大门派(郭敬明称为王爵、使徒)之间的争斗。这不就是武侠小说的基本套路吗?难怪乎“草根协会”副会长声称郭敬明抄袭其作品。武侠在今日略微过时,金庸、古龙时代之盛况难以复现。我生也早,小时候网络游戏尚不普及,于是初中时我和同学们频频出入学校边上的租书小铺,那里满屋子武侠小说;时过境迁,现在那个当年尚需排队的租书小铺门厅已换,成为了网吧。聪明的郭敬明,用动漫和网络游戏将武侠小说改头换面,因为武侠盛年难再,但动漫和网络游戏却恰逢其时。《爵迹》是超文本、跨界文本,以小说之名兼而有诸多文本之实。《爵迹》其实也是动漫,只是这是纸质媒体而已。唯一的区别是:动漫用来看,郭敬明的《爵迹》用来读。《爵迹》其实也是网络游戏。网络游戏和《爵迹》都给你身临其境之感,给你过关斩将的快感。网络游戏与动漫在今天繁荣昌盛,一如当年武侠小说繁荣昌盛,敬明“时哉!时哉!”尽管形式有所变化,但它们对青少年所起的作用是类似的——精神鸦片。梁启超当年意识到小说的世界就要来到了,于是写《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大倡小说,且身体力行去写小说。这个时代,有志者应该写《论动漫、网络游戏与群治之关系》,并身体力行去制作动漫和网络游戏,因为今天多数动漫与网络游戏太轻,纯粹娱乐,无关教化。郭敬明没有这样的抱负与志向,他看到的只是商机,他只是在这个时代潮流中或推波助澜,或兴风作浪。

  郭敬明“玄幻”的想象力也不过如此,不玄亦不幻,一眼就可以望穿。郭敬明没有什么底蕴,他的底蕴就是这个时代时尚的底蕴,他的底蕴与通宵达旦玩网络游戏、废寝忘食看日本动漫的小朋友们不会有很大的差别。武侠、动漫、网络游戏、科幻大片等几个基本的时尚元素重新排列组合一下,排出来的人物和情节四不像,于是就成了玄幻或者奇幻小说,可是这有什么玄,有什么奇呢。

  但是如此低端的小说何以倍受欢迎呢?因为有群众基础。所以色情读物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废不了,也是因为有群众基础。郭敬明与喜欢他的那些读者们喝着同样品牌的奶长大,想着同样的事情(赚钱?),做着同样的活(还是赚钱?)。郭敬明把握住了网络游戏与动漫这样的青春潮流,成为弄潮儿,当然受到追捧;多数读者没有这个心思或比较笨,没有在潮流中看到商机,亦不能将潮流转化成商品。因此郭敬明是产品生产商兼产品销售商,多数读者只是消费者。鲁迅把握住了小说大兴的潮流,但同时鲁迅以毕生心血提升了小说,又作史,又创作。金庸当年把握住了武侠小说这样的潮流,但是其武侠小说中有见道之言,尤其风清扬“传剑”一段精彩纷呈。金庸大大提升、改造了武侠小说的品质。因此,鲁迅的小说,金庸的武侠小说,我们视为小说也可,不视为小说亦可。在郭敬明的小说中,我没有看到这样的气象。

  郭敬明的小说被指责为抄袭,我不知道事实确实否。但我想,郭敬明和那些日本动漫的作者、中国武侠的作者知识结构与底蕴非常雷同,他们又都是聪明人,都想从这个潮流中获利,彼此撞车在所难免,关键是看这个商标谁可以抢先一步注册。有一个词叫“互文性”( intertexuality),西方的理论词汇显得神神叨叨,其实说得简单些,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换成情诗说就是:“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大家都被“一齐打破”,又被重新塑造过了,其实何分彼此啊。因为这个共同的时代洞穴,共同的时尚,中国八零后的(我特烦这个词,理屈词穷之时,很多人总会说,我是八零后)畅销书作家,日本的动漫作家,中国“草根协会”副会长、武侠作家也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且这个你、我已经突破了国界,走向了亚洲。时尚有年龄或阶层之别,但时尚无国界。不仅中国憧憧往来,世界亦憧憧往来。老夫老妻容易长得像,张爱玲在小说中曾讽刺地说“这对夫妻像兄妹”。夫妻长得像是因为夫妻长久生活在一起,处于相同或相似的氛围中,故有夫妻相之说。同事也容易长得像,也是因为彼此有着共同的氛围,久之气质亦会类似。《爵迹》与《命运之夜》与《独孤神侠传》雷同,若不是因为抄袭的话,原因也就在于是“夫妻相”吧。其实即使真的是抄袭,郭敬明为什么不抄袭别人的,或程度更高的?所抄袭者一般都与抄袭者比较近似,或略微高于抄袭者,让抄袭者有些艳羡。若过高于抄袭者,或完全不在抄袭者视野之内,则不为抄袭者所见。焦大除了不喜欢林妹妹之外,也绝对不会抄袭宝玉的诗文,郭敬明绝对也不会抄袭庄子,(其实庄子就摆在那里,可是谁又抄的去呢?)。若过低,则抄袭者不屑于去抄袭,宝玉也绝对不会去抄袭薛蟠的诗。因为近似,所以抄袭;因为抄袭,所以近似。能够随随便便就被抄走的,程度也高不到哪里去。其实判断一个作品的好坏,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标准——只要看这个作品被什么样的人抄袭过即可。

  全球化背景下世界人民的饮食雷同起来,我没发现美国的麦当劳与上海的麦当劳有何不同;精神食粮也雷同,大家读的书漫画、武侠,玩的网络游戏,看的是动漫。物质的和精神的粮食都相似,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不千人一面?写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千篇一律?

  二、赵本山:以武侠为小品

  电影、电视剧在今日即如同晚清时候的小说,观众最多,受众最广,影响也大。昔日小说家风光无限,今天影视人最受瞩目,真是时也命也。小说现在不得不依附电影,比如姜文《让子弹飞》出,我们才记起马识途的《夜谭十记》;甚至经典也不得不仰仗电影,电影《赵氏孤儿》出,于是纷纷翻《左传》和《史记》。晚清很多士人尚以天下为己任,希望借小说启蒙,故士人纷纷转向小说,经过积累,小说品质终得提升。惜乎,今日电影尽管有当年小说之势,但影视界多商人和娱乐者,故品质终难提高。建国之后,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尚有余力批判《清宫秘史》与《武训传》,即是因为电影影响太大,不得不借势由电影入手,以新思想新民,移风易俗。

  赵本山大师以小品名世,世人目为“红笑星”、“小品王”、“东方卓别林”等等,专家学者封为“大师”。本山大师时哉时哉,跳出了民间艺人走街串巷,搭草台走江湖的传统,主动触电,紧密拥抱了电视与电影。游走于底层充其量能在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触电则可能红遍全国,甚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赵本山在中国几乎家喻户晓,一个重要原因即是他不断上春晚。春晚涉及到两个关键之处:一是过年,年在中国深入人心,国民政府一度要废除新年,终于还是行不通,几千年累积下来的能量,早已经深入人心,不可小觑;二是电视,电视已在中国普及,电视联通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联系起个人和集体,因此在过年之时才能够全国上下一条心,举头共春晚,低头吃饺子。谁上了春晚,就意味着在所有华人面前露了脸,也谁就意味着进入了中国明星榜。自八十年代末开始,赵本山一直在春晚露面,这个阶段中国总体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意识形态要求减弱,民间的、群众喜闻乐见的、不是那么严肃的艺术形式趁势而起,东北二人转和小品通过春晚竟然可以风靡全国。

  本山大师趁热打铁,扩大了经营规模,之后拍电视剧《刘老根》、《马大帅》、《乡村爱情》等,也是轰动一时,又趁机成立本山艺术学院,传授神功,培养弟子。 2010年,赵本山与宁财神等人合作,推出电影《大笑江湖》。

  经过几十年的不懈努力,赵本山修成了一个小品表演者之象,尽管他后来拍电视、电影,似乎跨界,似乎体裁有所不同,但是其影视作品几乎就是小品之变体。小品是赵本山最根本之处,赵本山成为赵本山就是因此,因此赵本山若想突破自己,其影视作品若想更上一层楼,唯有从根子处——“小品”——入手。

  《大笑江湖》不出乎此,顾名思义可以总结成两个关键词:大笑和江湖。其实,大笑为主,江湖为辅。往好里说,本山大师一方面开拓了小品题材,武侠竟也可以成为小品(不知道金庸看后作何感想);另一方面也丰富了武侠的内涵,义、侠、武等本是武侠最为常见的要素和品质,自本山大师始,竟还有笑,不,是“大笑”。

  “大笑”是赵本山和小沈阳的拿手好戏,他们的小品归根结蒂就一个字“笑”。一切皆可以商品化之际,商人们忽然发现,笑原来可以是商品,于是聪明者将笑包装一下,以艺术之名卖钱。本山大师财大气粗,以电影为小品,以小品为电影,将电影演员视为小品演员,将小品演员视为电影演员,关键的就是齐心协力要去卖笑。冯小刚千辛万苦打造出“贺岁片” 这个概念,养成了中国人年前看电影的习惯,促成了贺岁片市场,本山大师坐享其成,迫不及待地将春晚小品节目提前,参与了贺岁片市场角逐。年前的电影圈好热闹,一会《山楂树之恋》,哭个没完,一会《大笑江湖》,笑个不停,都要搭过年这班车。一年只能过一次年,程咬金在瓦岗山上称王,问诸位兄弟,何事最乐?众兄弟答道,过年。于是程咬金下令,天天过年,但终不能长久,只持续了十八天。一年只能过一天年,一年就只能有一次春晚,但春晚可以变身,于是本山的春晚小品变成了《大笑江湖》,影院里看《大笑江湖》也成了春晚时刻。

  《大笑江湖》的主角是小沈阳,2009年春晚,小沈阳以《不差钱》一举成名,其形象也是“笑星”。笑星一以贯之,无论演电影,还是演小品,都以引人大笑为主要目的。小沈阳偷看小朋友的剑谱,在姑娘们的笑声中走路顺拐,皇后剑气灭灯,都引人发笑。电影中,小沈阳竟然还祭出了法宝,再次说出其名言:“眼睛一闭一睁,一辈子过去了。”赵本山亦如此,不脱小品演员习气,举手投足都为了让观众发笑。赵本山在电影中几次出场,打劫一幕,若单独抽出,就是一出小品。一个演员一旦修成一个鲜明形象,即可成名,但鲜明的形象也意味着禁锢和封闭。大演员“无我”,可以在不同形象之间穿梭,出入无疾。梅兰芳差强类之,可穿梭于男性、女性之间。顺便说一句,三十年代梅兰芳曾访美,轰动一时;新世纪时赵本山亦曾访美,据说亦很“轰动”。梅兰芳访美定位为艺术路线,故美国高层,诸如总统、哲学家杜威等人亦来看;赵本山定位于商业路线,预期受众是美国华人。天天赵本山,国人难免审美疲劳;美国也有华人啊,这是一个尚未开发的富矿,故本山大师趋之若鹜。时无梅兰芳,时亦无齐如山,但时有赵本山,也有宁财神。美郎齐君是艺术家,二人合作,于是有艺术品出;本山和财神是商人,二人联袂,于是有商品生产,但是还是打着艺术的名号。再大一些的演员,还可以穿梭于不同的时间,当然这样的演员一般以生活为舞台,因为舞台上的舞台太狭窄,难以容纳。赵本山走出了小舞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惜,他走的是商人路线,他卖笑。本山经理殚精竭虑,不断研发新产品,扩大产品范围,打造新品牌,在春晚市场他卖小品,在平时市场他卖电视剧,在年根市场他卖贺岁片,真是日进斗金。《大笑江湖》中的小鞋匠竟是独孤求败,悬崖底下的吴宗宪竟然一边练神功炸山炸水(破坏环境?),一边读海子的诗“从明天开始,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真是唐突贤者。笑有其范围,搞笑亦应有限度,并不是所有的情感和人物都可以用来搞笑。

  《大笑江湖》还是武侠片,题目中有“江湖”二字。“江湖”是个好品牌,而且尚未注册,故人人皆欲分一杯羹。不久之前,80后名作家敬明经理推出新产品《爵迹》,且以“玄幻”之名注册。年末,本山经理推出新产品《大笑江湖》,别出心裁以“大笑”为之注册,当然《大笑江湖》的编剧宁财神之功不可抹杀,《武林外传》就是其杰作。尽管英雄所见略同,但亦各随其势略微有所不同,名作家爱网络游戏,于是以网络游戏改换武侠,小品王卖笑,于是以“大笑”搞笑江湖。更有趣的是,名作家和小品王的故事情节类似,都是一个傻小子,稀里糊涂浪迹江湖,但却成为绝顶高手。我并不是说他们彼此抄袭,因为商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比较类似,会所见略同,不必抄袭。傻小子不费吹灰之力成为大英雄,这真是一个美梦,似乎天道不再酬勤,坐在家里就可以天上掉馅饼,中五百万的彩票。中国尽管有幸运儿的故事,那意味着人有其限度,要为偶然性留下地盘,但偶然性亦有限度,不能变成必然性,幸运儿不可废,但亦不宜过分宣传。《大笑江湖》的底色是金庸的武侠世界,很多关于武侠的符号皆借自金庸的小说。本山经理聪明人也,前面已有人铺路,金庸已经打好了群众基础,故可以顺手牵羊,趁势而为。《九阴真经》、《葵花宝典》、东方不败,独孤求败,华山派等等元素,已深入人心,本山经理不必付转载费即可使用,何乐不为。《大笑江湖》还借用了武侠中的爱情故事,小鞋匠爱上了月露,千里送破鞋,中间多少艰难,多少泪水,终是有情人成眷属,皆大欢喜,月露不嫁皇帝,嫁给了小鞋匠。

  笑声、武侠、爱情故事就是《大笑江湖》的全部。

  冯小刚拍《唐山大地震》恰逢其时,因为有汶川地震,借此由头,自然会让人记起唐山大地震,冯小刚的电影于是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且会牵动我们民族的创伤记忆。本山经理真敢于冒险,借着此前积累下来的一些名声,竟然就敢玩文化产业,把电影当小品拍。铤而走险或能成功,但这断然不是长久之道。《唐山大地震》为冯小刚加分,《大笑江湖》为赵本山减分。我不知道本山经理手里到底有多少分,能禁得起从冬减到春,从春减到夏?

  [1] 郜元宝:《灵魂的玩法——从郭敬明的<爵迹>谈起》,见2010年《收获·长篇小说专号》(春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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