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焰： 人生要学会克制欲望

女人体系列 毛焰

托马斯系列 毛焰

Fish Head for Goya 毛焰

　　毛焰，生于湖南湘潭，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现居南京，任教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中国油画学会理事。

　　◎ 深圳特区报记者 梁婷 深圳特区报记者 齐洁爽 摄

　　近似于无限透明的灰、模糊得失去轮廓的人，明明是油画，却有着水墨的意境。毛焰本人，一如他的作品那样令人猜不透，虽已是“千万俱乐部”中的一员，却依然如苦行僧一样孤独地开拓着心灵的疆域。

　　近日，他带着探索了13年的《托马斯》系列油画来到何香凝美术馆“面对面——中荷肖像画及室内绘画展”，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分享了他的人生信仰和绘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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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托马斯的躯壳里

　　画自己的心

　　记者：西方人托马斯从2000年开始就一直是您的模特，您画了他13年，不会有审美疲劳吗？

　　毛焰：从来没有腻过，现在也不腻。我画“托马斯”从来不写生，完全根据摆拍的照片。托马斯真是位很好的模特，无论多别扭的动作，他都配合我，任劳任怨。我不写生，是因为我要跟现实保持距离，我不是现实主义画家，如果不从道德的角度来评论的话，托马斯只是一个躯壳、幌子或者影子，我需要他的形象，但接下来怎么画就是我的工作。你看这么多“托马斯”，“他们”很少会出现激烈的表情，“他们”是空无的、安静的，或者有不可名状的情绪，但却是节制的，其实我画的是我心里面一种理想的人的状态。

　　有人说，总画同一个人，不会很局限吗？我根本不担心，因为局限性是存在的，你不要去违背它，你要顺从它，在这种局限性中追求更大的可能性，一点点的变化都可以。到目前为止，我所有的画都不会雷同。

　　记者：肖像画在西方艺术史上非常重要，许多巨匠究其一生通过肖像画探索与自己、与他人相处的问题。您13年间最重要的探索是什么？

　　毛焰：我确实也在探索绘画以外的东西，应该说，通过画画更了解自己吧。我借助一些人物形象呈现出我在不同时期的精神状况，从早期的激烈、尖锐和敏感到近期的平淡、虚幻以及温和，都是我对自己的认识。

　　有好几次我画托马斯的时候，我确实思考得很深，但我极力不让自己沉溺失控，因为一旦我的笔触蕴含太多刻意的东西，就无法回归自然了，而我更愿意我的作品接近于一种无意的状态，没有倾向，没有主题，让人们用自己的想象去完善我的作品。我可以有欲望，但我的作品不可以有，我的作品必须是一种克制的呈现，绝对不是渲染的、激情的、个人化的，甚至是疯狂的。我喜欢极其平静的状态，但里面蕴含着很多东西。每个人看我的“托马斯”都不一样，有人说性感、有人说孤独、有人说他很“high”……你们怎么想，他就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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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边缘化”，那不是个问题

　　记者：在画面中尽量不表现自己的欲望？这点似乎跟人们所认识的“艺术”相悖逆，因为在人们的观念中，艺术就是浓缩艺术家情感和智慧的结晶。

　　毛焰：我跟学生们聊天的时候，发现他们经常说“我们该这样”、“我们该那样”，而在我的观念中，我要思考的是“画画该这样”、“画画该那样”。可以这样想象：“绘画”这件事情是客观存在的，就像造物主已经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理念出来，而画家要做的，只是要不断努力地去达到那个完美的状态。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事情”的载体。

　　但现在很多人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而不是尊重那个“事情”的重要性，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问题。我也是用了很多年才意识到这点，以前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有才华，然后觉得要变得更好。后来发现，所谓变得更好已经不是为了把那件“事情”做好，而是你的欲望在膨胀，此时你对“事情”的把控就出问题了。如果你足够敏感的话，当你坚持做一件“事情”到一定阶段以后，这件“事情”本身会提示你该怎么做。

　　记者：艺术圈有言论说，目前国际当代艺术都已经是观念先行了，还跟古代人一样坚持架上绘画的人已经走向边缘了。您是甘于“被边缘”吗？

　　毛焰：思考自己是不是被“边缘化”的前提，是认为自己比“事情”更重要。问题是这个事情跟你内心的亲近关系，它是不是有温度的，是不是可以让你脱胎换骨？“事情”本身都是完美的，是人的问题。对我来说，绘画是重要的，我不重要。“边缘化”就是“不重要”，那首先把自己设定为“不重要”，这个问题不就讨论不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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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读古典哲学，寻找内心恒定

　　记者：我觉得在当代艺术家当中，您是钻得比较深的一位，这是您的内因(性格)决定的，还是您所处的环境(外因)给了您这个契机？

　　毛焰：这些都是因素之一。我身处南京，远离喧闹的北京，在客观上来讲也有点影响。实际上艺术、文化的事情，确实需要在一段时间内不受外界干扰。要“隐入”到“事情”本身，不需要太多东西，只要掌握根本——就是你和“事情”的基本关系，你想获得什么，它自己会呈现出来，你就能让它包围，你就能获得很多认识。

　　记者：这听起来跟道家哲学有点相似？

　　毛焰：确实，可能跟年纪有关，这几年我开始读中国古代典籍，寻找一种精神归宿。那些思想在这个变速极快的世界，价值更加突显，因为它讲究的是一种“恒定”。人不是活在自身当中，不是活在时代当中，而是活在恒定当中。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但要保持一颗恒定之心，不要因为外界的改变而改变。我对绘画的认识是恒定的，绘画对我来讲是平衡于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对我来讲是很真实，很具体的，具体到每一天。我可以去适应现实世界的节奏，但是适应它不意味着我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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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创作中国人

　　形象系列

　　记者：2007年您就进入了当代艺术“千万级俱乐部”，市场对您意味着什么？

　　毛焰：市场好，对我的现实生活肯定是有影响的，但是对我的创作却没有任何影响。市场怎么可能决定一个艺术家的价值呢？它仅仅是个交易行为，甚至可能跟文化没什么关系。

　　艺术家创作是很独立的，他基本上可以独善其身。最终影响我的，是我对自己艺术的理解。你对你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有崇高的愿望，是不是尊重，这些都决定了你面对市场的态度。

　　记者：今年五月份您在佩斯画廊展出了一批新作。它们探索的问题，跟“托马斯”系列依然是一样的吗？

　　毛焰：是的，完全一样。只是对象略有不同而已。尽管每个人千差万别，但每个人面对生活的观念都是相似的，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在面对自己的生命，但人内心根本的欲望和愿望都是相似的。我认为人的一生就是在做一个功课，就是学会抑制自己内心无穷无尽的欲望，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绘画实际上是自我塑造。

　　画托马斯系列时，我在外人面前是“收”起内心的。而接下来，我要稍微“放”开一点。我依然会画托马斯，但已经不是我的唯一了。我最想创作的是关于中国人的形象系列，但该怎么表现和塑造，目前我还在做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