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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伦敦的“淘金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10日14:21 来源:中国作家网 沈大力

  在巴黎看电视台播卓别林的《淘金记》,笔者从流浪汉查理到阿拉斯加淘金的景象,联想到美国作家杰克·伦敦1897年秋天到采金狂潮骤起的加拿大西北育空地区淘金的往事。现今,育空河畔的地区首府白马市中心大街上竖立着两座青铜铸像,一为牵狗上路的淘金者形象,下边铭刻一句献词:“给追梦者群落”。另一个就是“淘金梦”的化身杰克·伦敦。斯人已逝,但此地环境依旧,旅人但见云杉稀疏的山峦、冰湖,气氛寒冷、死寂,仍然是人们当年所知的“蛮荒”。

  远在1897年7月17日,汽轮“木丝”号从阿拉斯加的圣米迦勒港到旧金山湾下锚,船舱里满载一吨黄金,船上15位勘探者刚从加拿大克隆狄克镇归来,说他们在彼寻宝,发现了一个类似亚马逊森林深处那样的“黄金之乡”。听到这一惊人消息,经年流浪无着的杰克·伦敦自幼的“黄金梦”复萌,他急忙于7月25日登上开往加拿大的阿玛蒂拉号轮船,去赶克隆狄克河上汹涌的“淘金潮”。在穿越靠近北极的育空河流域时,杰克·伦敦自己伐木造船,机智大胆地冲过被视为“天险”的激流,为其他淘金者驾木舟渡河,赚得3000美元,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先掘了一桶金。

  杰克·伦敦是同姐夫一道冒着北国酷寒,坐狗拉雪撬奔往克隆狄克的。为去淘金,姐夫变卖了一家的房产,然而,在阴森可怖的丘库特山坳,他望而却步,退出了征途,任杰克·伦敦孤身继续去冒险。令人失望的是,杰克·伦敦并没有淘到多少金子。将近一年里,他落魄酒吧,跟同他一样失魂的淘金者聊天,听他们倾诉衷肠,体味人世艰辛。岁终,他沿印第安人出没的育空河千里顺流而下,颓丧地乘海船返回美国旧金山。他在《约翰·巴利科恩》一文里哀叹道:“我从克隆狄克带回来的全部财富,就是患上了一身坏血病。”杰克·伦敦的“克隆狄克史诗”收束得凄凄惨惨,尤其是因在加拿大缺乏新鲜果蔬而得了坏血病,成了他一生致命的灾难。但祸兮福之所倚,杰克·伦敦在只淘到几颗金粒的冒险中因祸得福,反而捞到日后发迹的雄厚“资本”。他没有淘到黄金,但却找到了一条发财的“矿脉”,把自己过去当海员期间装满脑子的遥远彼岸、热带岛屿离奇的冒险故事与淘金地的现实生活相联系,催化其作家的异想才能,将之逐一写出来,用笔杆子当作生财之道,终于跻身欧美世界的“名利场”。

  1899年1月,美国《大陆月刊》发表了杰克·伦敦“克隆狄克系列”中的头一篇纪实小说《为赶路者干杯——克隆狄克叙事》。虽然只挣得5美元的稿费,但引来《黑猫》杂志约稿,扭转了他原先《顺流而下》等作品连连被拒的尴尬局面。“太阳神出版社”负责重版杰克·伦敦全集的诺埃尔·莫伯雷分析这一转机道:“杰克·伦敦在育空河流域找到了他全部作品的主题,即人与超自然力量的较量。”他认为杰克·伦敦的“育空题材”构成他一生写作的“基本矛盾”,给其作品灌输了活力。确实,杰克·伦敦的成名作《野性的呼唤》,亦意译为《森林的召唤》,恰基于他在加拿大育空河流域广漠蛮荒中对大自然野性的切身感受。书中狼狗巴克挣脱加利福尼亚人给它的舒适,在森林的狼群中回归了难移的野蛮本性。与之相反,小说《白牙》里的另一只狼狗脱离野生态,最后却死于人居。

  杰克·伦敦的《生命之爱》,描写一个淘金者在荒野与一只病狼遭遇,跟大自然的野蛮和残忍搏斗,令列宁都深受触动,欲从中汲取同病魔抗争的力量。不可否认,杰克·伦敦书中的“生命之爱”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自然反映,或者说是对丛林法则的认可,强调人类世界只不过是一座“社会丛林”,奉“生存竞争”为金科玉律、普世法统,不可违忤。显然,这是西方人的生存哲理,与东方民族,特别是中国人信仰的“天人合一”形成悖论。杰克·伦敦对霍布斯“自然状态”的情结充溢于他的所有作品。他实际上感到,在霍氏《利维坦》里,人对人就如同恶狼一般。在小说《海狼》里,他满眼是飘忽的鬼魅魔影,顿起要在生存竞争中拼搏之念。他的座右铭是:不能光等灵感,要拿着棍棒去追逐。此一搏斗顽念流露在其全部作品里,自传小说《马丁·伊登》和《狼仔》《铁蹄》中可见一斑。更甚者,他受尼采“超人”理论的影响,竟然充当“白种人优越论”和种族歧视论的吹鼓手。据当时的报界透露,他最鄙视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人,自己在奥克兰酒吧厮混时期曾经用几美元买船下海,当过牡蛎窃贼,却厚颜夸口“亲手抓到过偷捞海虾的中国人”。在加拿大淘金的岁月,他惟独厌恶同样沦落天涯,在道森水中荡涤沙砾淘金的华工,斥之为“劣等种族”。

  1869年6月初,被法国殖民的塔希提岛阿蒂茅傩棉花种植园发生华工内讧械斗,造成一死一伤。法国殖民当局草菅人命,误将无辜华人苦力詹秀公送上断头台。消息传播开来,杰克·伦敦据此于1908年写成小说《中国佬》,题目采用的就是美国西部白人对中国苦力的蔑称。杰克·伦敦给詹秀公起名“阿秋”,将之塑造成一个麻木不仁,甘心任人宰割的奴隶形象。他运用黑色幽默的手法叙事,描绘“阿秋”的愚蒙。种植园事件中,杀人者阿善潜逃,法国殖民当局误判另一苦力阿楚死刑,又将阿楚的名字错写成阿秋,把后者押到断头台上。阿秋明知谁是真凶,可他竟然在铡刀下欣然伸颈受刑,无辜遭杀戮而毫无所悟,纯系不值得人尊重的“猪仔”。小说作者不谴责白人殖民当局的冷酷暴虐,却不吝笔墨地凸显海外契约华工在白人强权面前的怯懦心理和盲从主子、奴颜婢膝的表现。在他同年写出的《白与黄》《黄丝帕》,以及分别发表于1910年和1918年的《陈阿春》《阿金的眼泪》等作品里,杰克·伦敦都露骨地表露出歧视中国人的意识。他竟然扬言:“白人是一个伟大的种族,地球的一半和海洋的全部都是他们的世袭财产”。为永远独占这份“财产”,他公开表示,自己与妻子贝丝成婚并非源于彼此相爱,而是要为高贵的白人种族生产“健壮的儿女”。此言让人不禁想起德国纳粹要以“纯粹雅利安人”传种接代的叫嚷。

  从美国血统的“吸血鬼舞会”传入欧陆“旧世界”来看,杰克·伦敦是个有“自恋邪癖”的“新世界”白人。“自恋”已从上面他自己放出的话中看出几分,“邪癖”在于他承继德皇威廉二世的衣钵,唱起“黄祸”的论调,实为白种人主宰世界野心的遮羞布。在杰克·伦敦眼里,中国人就是英国推理小说家萨克斯·罗默1875年笔下的邪恶博士“傅满洲”拟人化的“黄祸”具象。为推演自己的理论,他于1910年2月步罗默《福尔摩斯遭遇傅满洲》的后尘,推出虚构小说《空前绝后的入侵》,侈谈中国对世界的威胁。他在小说里煞有介事地宣布:“1976年,世界与中国的纷争达到顶点”。他预言,中国的“黄祸”将在1976年溢洪为“黄泛”,水淹白人称雄的“西方世界”。这篇反华小说首先刊载于广泛传播美国大众文化,曾经发表斯蒂文森、马克·吐温等名家作品的《马克柯鲁瑞》月刊上,后又收录进瓦尔特·默温编缀的《历史文论》,可谓当今在欧美甚嚣尘上的“中国威胁论”之先声。

  在《空前绝后的入侵》里,杰克·伦敦设想中国到20世纪70年代“崛起”,在一场“中日战争”中打败企图建立“东亚共荣圈”的大和民族,继而以大量移民的迅猛方式向外扩张,与企图独霸印度支那的法国发生武装冲突,以百万民兵击溃法军,向四面八方扩张。到此时,美国总统采纳科学巨擘拉宁格尔的细菌战方略,最终取胜,遏止住“黄祸”,世界方得安宁。小说里恣肆地使用“喋喋不休的黄种人”、“中国扩张”、“中国入侵”云云,远远超乎一般对中国的误解和偏见,纯属蓄意诋毁一个历史上受尽西方列强欺凌的民族。

  杰克·伦敦一般被认为是一个与资本主义制度抗争的进步作家,因为他信仰社会主义,参加工人运动,还钻研过马克思的《资本论》,作品真实地描写下层平民疾苦。他甚至去伦敦的贫民窟里体验生活,亲历底层贱民的苦难,写出报告文学《深渊里的人们》。然而,他从加拿大育空河畔转向美国文坛“淘金”,靠才能和勤奋名利双收后,坠入了拜金主义的泥潭,摇身变为一个花天酒地的大牧场主。杰克·伦敦的生涯应了中国先哲老子的古训:“反者道之动”。达到富裕的巅峰后,他突然发现人生空空幻,于1916年11月22日40岁时在加利福尼亚的豪宅里饮鸩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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